百里屠苏勉力勾了勾嘴角,目光四下一扫,仅仅见得了去而复返的方兰生。
对此,他关心此事的程度定然是不及在他心间的那个人。
手指无意识地竟抓住了欧阳少恭的袖子,微微收紧:“...少恭,师兄他没事吧?”
欧阳少恭轻笑了一下,冲着陵越所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看呢?”
百里屠苏的目光一下投过去,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幸好没事。”
“哎~你们...我都当真很好奇,天墉城到底会教导这些弟子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想到了什么,欧阳少恭竟颇为无奈地先是瞪了在远处的陵越一眼,又紧跟着瞪了百里屠苏一眼,是个实实在在的,对不遵医嘱超级无奈的大夫,“阿越是个奋不顾身的,你也是。”
有点气郁地扬了扬眉:“搞得如此狼狈就好了?”
瞧着欧阳少恭那表情丰富的脸,以及听着欧阳少恭那简直恨不得一唱三叹的语气,方兰生有一瞬发懵。
这...
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仿若没有放盐的饭菜般的欧阳少恭吗?
这...
真能在欧阳少恭的身上看到如此...呃...活泼的一面?
方兰生真有点震惊。
欧阳少恭这话,当然不是白说的,而是颇有些以治其人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思。
现在,实则是在回报陵越的“头疼”罢了。
因着欧阳少恭学那陵越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百里屠苏当然是一下就反应过来,欧阳少恭在吐槽些什么。
别过眼去,面红过耳:“少恭,那些害人的东西,天墉城弟子责无旁贷。”
百里屠苏如此模样,倒是为那张惨白的脸平添了一些血色。
欧阳少恭轻微耸了一下肩,眉眼间是笑意,也是无奈。
缓了缓,百里屠苏还是慢慢将几乎全然倾在方兰生身上的力量回撤,只是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不敢看向欧阳少恭,生怕看到一双调笑的眼:“少恭,兰生,扶我去师兄身边。我们受教师尊,功体大致相同,一起运功,会恢复得更快一些。”
欧阳少恭赶忙扶住了百里屠苏:“好。”
与方兰生一道,将百里屠苏扶去了陵越身边。
又扶着百里屠苏盘腿坐下。
继而两人退到了一侧去,给百里屠苏和陵越留下空间。
百里屠苏盘腿坐着,好生将陵越打量了一番。
这才开始运功。
继而指尖与陵越的指尖相触。
划半周天。
与陵越彻底对掌。
闭上眼。
专心与陵越的气息共融。
方兰生看着如此和谐的师兄弟同甘苦共患难的情形,藏在袖管里的手,不由紧了紧。
唇齿间,或许是忽然之间被塞了一颗青梅。
还是一颗没有成熟的青梅。
这种感觉已经是第二次明显地浮现在方兰生的嘴里。
方兰生却并不知晓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
但就颇不是滋味。
不知不觉间,因心中所想,这呼吸自也是乱了节奏。
就在身边的呼吸声,欧阳少恭当然听得见。
心底里的那只狐狸微勾嘴角——呵~很快,有意思的事,就要来了~倒是不知得知命运竟都是“天意”一手安排,这兄弟两人又当是何等光景呢?说不定,那才是焚寂真正的剑魂呢~
虽然陵越在专心运功修复,但并非五感全失。
反而因闭上了眼,实则感知更加敏感。
方才,百里屠苏清醒过来,与这些人的交谈,他都能一字不落地听到。
虽然确实也该专心运功恢复,但此番对方恨不得让他殒命在此的做法,也确实令他有一种虚空之感。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如此模样,想来还真是有些狼狈。
粗粗算来,他目前这种情况,紧急修复之下,虽然可得四成功力的恢复,但最多这四成功力可以有一天的时间存在。
过了这一天,恐怕只能剩下三成不到的功力。
毕竟...
他确实没有听紫胤的话...
有此番后果,倒也该有个警醒。
之后,恐怕还得想些办法来处理处理这内伤的事了。
只是...
对方想要他好起来吗?
如若维持个内伤难治的印象,是否可以放松对方的警惕呢?
这...
陵越正欲继续思索,但已经感觉到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便暂且止了念头,一边运功,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很快,他感到呼吸顺畅的百里屠苏,在他的面前盘腿坐下。
心间微微一滞。
这...
是什么情况?
在那般疯狂之下,竟百里屠苏...呼吸顺畅?
这...
所以,是放血产生的作用...
还是...
此刻,欧阳少恭和方兰生退了开。
百里屠苏的目光就集中在他身上。
对于如此专注的目光,他的心头当然是受用的。
只是...
凡事皆有利弊。
如此专注的目光,是因为那是心头在乎的唯一。
也正因此...
由爱故生怖。
对方倒是对这人性拿捏的精准。
只是...
木已成舟,又让这情深似海何堪?
若是...让百里屠苏对他没有那么在意呢?
似乎是个减少百里屠苏煞气发作的办法。
但那不更是称了对方的心意?
这...还当真是步步死局啊~
嗯?
竟然...
等等!
分明百里屠苏是...
给百里屠苏放血,又有何意义?
这...
这到底...
还有现在彼此间的气息共融...
一瞬之间,陵越觉得,似乎整个世界都玄幻了。
想不清楚这些关窍,陵越也只能选择暂且放下。
只是...
即使他现在想要彻彻底底的专心,还有些...难。
原因,不过是因缺了视觉而放大的听觉,在扰乱着他。
毕竟,在周遭如此安静的环境之下,其实只要有任何一点异常,那都是相当显眼的。
竟就在他与百里屠苏气息共融之后不久,这方兰生的呼吸不仅仅乱了节奏,还变短变促了不少。
这...
还一直持续着...
方兰生他...
目光好像还就落在他和百里屠苏相贴的双掌之上...
这是...
陵越的心中,当然升起一分疑惑来,但却仅仅只把这个疑惑搁在心里。
陵越心头那一切的起伏,专心修复的百里屠苏一概不知。
约莫三炷香之后,师兄弟俩人同时收了功。
也不知是谁先睁眼,也不知是谁比谁更加心急,竟几乎同时冲口而出——
“师兄,你没事吧?”
“屠苏,你没事吧?”
此番情形,惹得师兄弟俩微愣。
片刻后,不由相视而笑。
方兰生笑着走来,却牙关略略紧急:“好了~你们都没事了~”
陵越虽是极不习惯,但还是微微仰头,像是这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才彻底想起方兰生这么个人,对于方才有方兰生这么个人,根本没有印象:“嗯?方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方兰生喉间一滞,又极快地用笑容掩饰过去:“瞧你们都没回去,我担心少恭,就找了回来。没想到,你们还没结束清扫战场呢~”
陵越心间的疑惑当然增长了一分,但面上却是带着淡淡的笑:“多谢方公子好意。”
跟随而来的欧阳少恭,适时关怀道:“阿越,屠苏,既然你们疗伤已经完成,就别坐在地上了。地上寒凉,对你们这种刚刚激战过后,阳气奔涌的武者不好。”
陵越当然是“欣然”接受这种好意:“嗯。”
随即便站起身来,冲着百里屠苏递出手去。
百里屠苏看着那只递到眼前的手,嘴角的弧度理所当然地跑了出来。
但却微微偏了目光,将弧度变得极淡。
一把握住陵越的手,像以前无数次比剑之后那样,无比自然又无比顺畅地借力站起。
就在百里屠苏与陵越的手交握的那一刻,方兰生竟不由自主地下颌骨微动。
现在离得更近了,方兰生的小动作,陵越更能察觉。
只是...
他仍旧觉得有些怪诞。
目前和之前,他与百里屠苏之间的动作都非常的正常。
就是一副嫡系师兄弟的模样。
可为何在面对这种非常寻常但有肢体接触的动作时,他总能闻到一丝酸味?
这委实有些...
待得百里屠苏站好,陵越便松了手。
莫名的,就是这么一下,陵越竟觉得周遭的气息都好像轻松了些。
面对此等情形,陵越觉得,须得找个机会试探试探才是。
百里屠苏根本发觉不了这其中的暗涌,只是掌间运气,很快处于那个深坑之中的玉片就飞到了百里屠苏掌心之上。
毕竟此物很是邪门,百里屠苏当然也不敢直接接触,只是以气相托到陵越面前:“师兄,这就是影响我们术法的那个东西。”
陵越的目光落到了玉片之上,有些怔怔然,有些恍恍然:“...竟然是一块玉...”
方兰生瞧见这玉片,连连打着哆嗦:“这这这...也太离谱了些~”
缩在欧阳少恭的身后去,只留了小半身子,扒着欧阳少恭的肩,抽抽鼻子,嫌恶得紧:“生得这么漂亮,却这么害人!”
陵越目光聚焦,十分严肃,看了众人一眼:“你们稍微站开一些。”
“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百里屠苏一惊,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抓住了陵越的手臂,急切得就像陵越立刻就要有去无回一样,“你的内伤还很严重,有什么事情,我来做就好。”
陵越轻轻拍拍百里屠苏的手背,让百里屠苏放松一些,继而又嘴角带着极淡的弧度,耐心地跟百里屠苏解释一番:“我只是用一点点法术,来找到另外的四样东西。这对我不会有什么损害,放心好了。”
百里屠苏的手稍稍松了些,但对陵越的说法却并不完全认可:“还是我来吧~”
忽而,陵越冷下脸来,缓缓地挑了一下右侧的眉:“嗯?”
百里屠苏气息略促。
喉结滑动数次。
微微别过眼去。
抓住陵越手臂的手,最终还是松了。
躲在欧阳少恭身后,方兰生自然那颗喜欢瞎蹦哒的心也得到一定的安抚。
此刻更是有闲情逸致来观赏这对师兄弟之间这么一番无声的对峙。
他是真的没想到,竟这陵越看上去虽说比欧阳少恭显得更有男子气概一些,但为人处事上,也看得出是个相对来说比较圆滑而世故的人。
除了一些原则上的事。
但这些,都是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
并且,在面对百里屠苏的时候,其实很能感觉到陵越对百里屠苏的迁就。
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陵越竟也有冷下脸来的那么一面,而且这一面还是在面对百里屠苏的时候。
此时,甚至是能够感觉到从陵越身上所流露出的那种久居高位的威压。
这种威压,非一朝一夕,自是难成,颇有些气吞山河之势。
这...
天墉城的首席大弟子...
或许是该有这种威压。
但他总觉得,这是不可能对着百里屠苏的。
方兰生还在各种浮想联翩的时候,根本不知,他竟然不由自主地用鼻子喷了口气,略略有些百里屠苏罪有应得之意。
对于如此异常,陵越差点就要皱紧眉毛,但心里一直绷着根弦的他,始终还是维持住了平静。
只是...
他真的颇为不明白,他此番有些以势压人的做法,为何方兰生会有如此表现?
这...委~实~足~够~奇~怪~
仍旧的,他还是压下这些不表。
后退几步,留足空间。
运气于掌。
朝着百里屠苏的方向一揽。
那玉片便飞到了陵越面前。
陵越当然也不敢冒然抓握这块玉片。
但却并不是因为这个玉片的诡异。
而是因为他知道,这——就是玉衡!
但却不是完整的玉衡,而是玉衡碎片。
若是如此,几乎可以推测,目前他所经历的这么一场局,真正的“主”,就在这里。
想到此处,陵越的心当然是往下沉了沉。
但他现在也只能视而不见。
左手抬起,剑指冲着这玉片轻点。
很快,玉片之上就萦绕上了几丝白色的光。
白色的光将那玉片绕上几圈之后,便四散而去。
陵越放下左手,静静等待。
很快,其余几抹白光便“抓着”几样东西回来。
白光慢慢变作一只只有手掌大小的网,将“抓回来”的几样东西虚空托着。
一共“抓回”了四样物什。
有两者,为透明参头状,其上有无数横纹。
但却带着幽蓝色的光。
尾部有相对整齐的断裂。
似乎是用什么利器割下。
剩余两者,则形似干枯的树枝,没什么可奇特的。
方兰生从欧阳少恭身后钻出来,掐着腰,左瞅瞅右瞅瞅,觉得奇了怪了:“嗯?那是什么?枯树枝?”
百里屠苏的目光当然也被吸引了过去,只是也颇为不解:“这...那两样不是两只玉髓吗?加上枯树枝,又怎么会影响到我和师兄的法术?”
欧阳少恭倒是实在:“我们过去看看吧。”
众人围拢过去。
百里屠苏站到了陵越身边去:“师兄,这些是什么?”
“这是阴阳紫阙中的阴阙。”陵越指了指那两枚带着蓝光的物什。
又指了指那形似枯树枝的东西:“这是生于北疆一带的一种奇特的沙漠之树——矩木的枝丫。”
百里屠苏高高挑了一下眉:“这...”
陵越接着解释道:“这阴阳紫阙一般生于特殊的陵墓——皇陵之中。皇陵在修建之时,往往会参考陵墓选址的风水以及其对应位置的天象。最终,基本都会选择龙气旺盛之地,使其龙气庇佑子孙,泽披万世。正因有龙气存在,加之陵墓之中独特的环境,便生出了此物——阴阳紫阙。阴阳紫阙分为阴阙和阳阙。一者为幽蓝色,一者为暗红色。阴阙触之者冰,阳阙触之者温。此物千年才彻底长成,十分稀有珍贵。在其上会有类似年轮般的横纹,每一个横纹代表一年。有多少个横纹,则代表其已经生长了多少年。”
略略一顿,又道:“传说,神农自神农架登天而去之前,曾前往北疆找寻一种名为‘陌沅’的沙漠小草。这‘陌沅’生于北疆腹地,往往单个出现。它有根,扎于沙漠中有水的沙土中,非常矮小,约莫呈现球状。但这时它为深绿色,枝叶舒展。待得干旱来临,它会收缩自己的枝叶,将自己彻底卷为一个夯实的球状,切断与根部的联系,随风而行。待得雨水来临,立刻舒展开来,接受雨水的滋润,立刻生根,扎进沙土里,重新生长。雨季也是其传播种子的时候,它的种子会随着它舒展的姿态掉落,被雨水冲刷到它处,生根生长。因其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便俗称它为复活草。神农那时便是去寻‘陌沅’的。但并未让他找到,反而找到了一种在沙漠中已然能够昂首挺胸生存的高大树木——矩木。成年矩木可高达八个成年男子那么高,枝叶繁茂。在非常干旱的沙漠,依然能够顺利存活。神农感其锲而不舍之精神,遂送予其一滴神血,保其繁衍生息。这就是矩木的枝丫。”
面色显得犹豫又有些古怪:“只是...这又不是矩木的枝丫。”
百里屠苏被弄懵了:“师兄,你...”
陵越转头,看向百里屠苏:“我确定它是矩木的枝丫,只是这枝丫有些不同寻常。”
百里屠苏疑惑地看了看陵越,又看了看这所谓矩木的枝丫。
发觉就这么看,是看不出所以然的。
索性便打算用手去试一试。
但将将才伸手,就被陵越喝止:“别碰!”
百里屠苏动作一顿,看向陵越,着实不解:“为何?”
陵越紧紧皱着眉,脸上竟然浮现出难言的纠结:“这上面有魔气。”
百里屠苏顿时就瞪大了眼:“什么?!这...”
他委实没有想到,竟然此处还和魔有联系。
陵越浅浅叹了口气:“连我也不敢直接触碰,都是以气相托。”
欧阳少恭看了看那矩木枝,又看向陵越,提出了他的建议:“可否将其净化?”
陵越“面露难色”:“...这...虽然可以,但一者我现在力有不逮,二者这魔气也需要留存住,我们才有线索可顺蔓摸瓜。”
百里屠苏想了想,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方式了:“师兄,那就暂且放入锁妖壶中吧~”
陵越也正有此意:“嗯,这是个办法。”
言罢,便从乾坤袋中唤出锁妖壶。
非常明确地就在几人面前将这个锁妖壶划分为五个部分。
将这几样东西一一归置好。
这才将锁妖壶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