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陵越的性情确实有些出入,但修道这种事,随着境界的提升,确实也会有所影响。
而今日...
这...
欧阳少恭心头的那只狐狸,摸着下巴,微眯的狐狸眼中尽是警惕。
“...陵越大哥,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风晴雪低下头,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又有些困窘,但最终还是被那鹰隼般的目光给刺得如芒在背,只得细声而道,“你们知道‘毒人’吗?”
“‘毒人’...”陵越拧了拧眉,咀嚼着风晴雪的说法。
心头一惊,又一凉:“晴雪,你是说的巴蜀地带深处的‘不死军团’?”
“嗯~”风晴雪点了点头,虽然有些怯怯,但还是尽量认真一些。
抬手指向此刻能够看到的“翻云寨”中,五个横向从左向右排列的第二个烟囱之前的门口:“你们仔细看,那些搬动药材的小厮后颈左侧的那个位置,是不是有一块乌青?”
所有人都跟着风晴雪的指示看去。
陵越看了看,心头的凉意更甚:“...嗯。”
风晴雪提示得更加清楚了些:“你们再仔细看看,那块乌青是不是与寻常不同?外表还有鱼鳞状的纹路?”
陵越仔细看了看,又看向风晴雪:“你的意思是,那是‘不死军团’的标志?”
风晴雪绞着手指,手心里全是汗:“嗯。传说,龙之心鳞,汇龙之精魂,龙骨崩,却威之不灭也。”
欧阳少恭喉间一滞,面色一暗:“...确实,若是寻常的磕碰,绝不是这般颜色。”
陵越敛了眉,脑中有些杂乱:“...此事...”
其他几人可谓讨论得热火朝天,唯有百里屠苏一头雾水地看了几人一圈,最终将目光投向陵越:“师兄,少恭,晴雪,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陵越一怔,又定了定神,往百里屠苏身旁一步,指着方才风晴雪指出的那个小厮,细细给百里屠苏讲解:“屠苏,你仔细看,那些在搬动药材的小厮后颈左侧有一块乌青,上面还有鱼鳞状的纹路。那是‘不死军团’的标志。‘不死军团’是对‘毒人’的一个雅称,或者说是别称。‘毒人’是在活人身上种下一种独特的蛊以及给这些活人服用一种独特的药,从而制造出丧失心智,没有痛感,只听从施毒者号令的具有强大攻击力和感染性的人。他们不知疲惫,没有意识,头脑中只有命令。即使是被刀剑砍伤,伤口也能迅速复原。且他们喷溅出的血也带有毒气。这种毒气,可以有暂时麻痹敌人的功效。与此同时,若在这种时候吃到了他们的血,尝到他们血的人就会被感染,也会变作‘毒人’,逐渐沦落到与他们为伍,逐渐只听从施毒者的命令,神志渐渐丧失。虽然没有种下蛊的‘毒人’那么强,其不知疲惫的程度也让人咋舌。炼制‘毒人’的法子,最早传于巴蜀一带。其是以蛊术为基,算是蛊术中的禁术。巴蜀一带原本没有蛊术,蛊术是从苗疆等地传入,在巴蜀一带发展。此事,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人皆知,但多数正道对此都深恶痛绝,认为他们十分可恶,竟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这‘不死军团’之所以有这个名字,便是有极难消灭之意。就算将这些‘毒人’给杀了,但他们却不会立刻就死去。存在于他们身体里的毒蛊会立刻启动,修复他们受伤的地方,令他们原地复活。只不过,这个时候,就不再是‘毒人’,而是‘尸人’。因经过一次死亡以及蛊的升华,会更加难缠。一个‘毒人’有一次生命,一个‘尸人’身体里的蛊却有十次生命。想要彻底消灭,就得杀死对方十一次。但往往在做到之前,已经被其累死。故而,称其为‘不死军团’。”
百里屠苏的杏眸瞪了老大,简直不敢相信:“竟是这般...那岂不是相当的麻烦?”
陵越拧了拧眉:“正是如此。”
又将目光投向欧阳少恭:“少恭,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欧阳少恭蹙着眉,颇有些愧意和难为:“此事...还真是抱歉。我并没有什么办法。”
浅浅吸上一口气,又重重呼出:“若说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蛮干。”
陵越立刻“会意”:“直接杀过去?”
“除此而外,当真没有别的办法。”欧阳少恭深深叹了口气。
抬眼看向陵越,眼底略有微光,但却有些为难:“不过...你们道家的话,倒是或许能够有个办法。”
陵越倒很是“好奇”:“什么办法?”
欧阳少恭也直言不讳:“由一个人吸引火力,另外一个人放置一个结界。这样,把这些‘毒人’关起来,也就行了。这些‘毒人’虽然可怕,但他们却多数都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人。用这种办法,可以暂时牵制住他们行动,为大家救人腾出时间来。”
脸色有些阴郁:“只是...只是...此事还有个问题尚待解决。俗语道,擒贼先擒王。我们若是想要真正从源头解决问题,就应当先找到那个控制‘毒人’的人。这个能够控制‘毒人’的人,也应该是做‘毒人’的人。若是将他擒住了,我们或可事半功倍。但瞧这个模样,恐怕这个人也不太好控制,既能够做出‘毒人’,还在炼丹试药,简直都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要做些什么了。”
“...此事,的确是个麻烦。”陵越略略一忖,脸上也颇有些为难。
又是一顿,看向欧阳少恭:“少恭,你对孙小姐了解吗?”
欧阳少恭微一顿首:“略知一二。”
陵越非常认真地看着欧阳少恭的眼睛,问道:“她是否熟悉药性?”
欧阳少恭直言:“不熟悉。她只是会种植那些药材,会造景。”
陵越敛了敛眉:“你可知她最近是否有培育过什么?”
欧阳少恭也非常的实诚:“未曾。最近一次与她见面是在福利院的义诊中,她为我的义诊提供药材。稍稍前一次,是在琴川的花市竞标中。琴川...当时,孙小姐的作品为‘竹楠辞’。但那只是一个盆景的造景。之前我们不是也去看过孙府了吗?并未见得有什么奇特之物。”
百里屠苏细细忖着欧阳少恭和陵越的话,忽而有了些拨云见日:“师兄,你是不是怀疑孙小姐虽然是出于对园艺的喜爱培育出了什么东西,但这个东西却可能是这‘翻云寨’用来试药的某种原料?”
陵越冲着百里屠苏微一点头,眼底尽是彼此间心有灵犀的欣慰:“约莫如此。甚至我怀疑那个要下订单的魏家,说不定与这‘翻云寨’还有所勾连。”
百里屠苏有些怔然,后背微有凉意:“这...”
风晴雪当然也没有闲着,此刻便往几人面前一步,提议道:“陵越大哥,要不我们暂时把这边放一放?先去你怀疑的魏家看看。有方公子在,若当真若陵越大哥你怀疑的那样,确实暂时这孙小姐他们是无碍的。那鲁小姐虽然年纪不大,但也会点功夫,应当不会让他们出事。”
陵越想了想,将方案确定下来:“我们先过去看看。若是要救得方公子他们,此刻也不是一个好时机。等着夜幕降临,主使放松警惕的时候,则很可能才是我们的一线机会。”
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对视一眼,都同意了这个方案:“嗯。”
几人在欧阳少恭的带领下去了魏家。
目前,这魏家的家主便是魏泽。
以香囊生意为生。
在琴川一带,有口皆碑。
去时的路上,欧阳少恭便简要向几人说了一下魏家的情况。
众人也默默记下了。
来到魏府,魏府的小厮一见欧阳少恭,都不需要验过名帖,直接就一人前去通报,另一人引人入内。
眼见着这欧阳少恭的面子颇大,陵越心下还是对那名帖一事存了些犹疑。
魏府的整体陈设,也算雅致。
但当然也登不得大雅之堂。
略略有些附庸风雅或者刻意为之的意思。
见得此番景致,陵越暗暗留心。
小厮引了众人前去主厅。
魏泽就在那处。
见得魏泽,欧阳少恭快步上前,施上一礼:“见过魏公子。”
“哎哟~这是什么风把欧阳公子给吹来了呀?”魏泽一下站起身来,笑着上前,微微按了按欧阳少恭施礼的手,又展臂一邀,“请坐~请坐~”
众人逐一落座。
魏府的小厮也极为训练有素。
众人刚一落座,这茶就端了上来。
茶过一巡,欧阳少恭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身旁的高几上,有些歉意地看向魏泽:“魏公子,在下想要请教几件事情。”
魏泽撇拂着茶盏里的浮沫,一听欧阳少恭这话,立刻止住了动作,笑得和善:“欧阳公子何故这么见外?有什么直说就是。”
“如此,倒是在下的不是了。”欧阳少恭眼睫微垂,歉意地勾勾嘴角。
继而,又看向魏泽,声调温和地叙述起前来魏府的来龙去脉:“事情是这样的...在下只是想要向魏公子了解一下,与孙府的园艺造景一事的始末。”
冲着魏泽一拱手,态度诚挚:“这是孙小姐他们失踪前的最后一宗生意,在下不想放过任何一丝查明的线索,麻烦魏公子了。”
魏泽面色一暗,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灰暗的气息里。
相对而坐客位的欧阳少恭与陵越对视了一眼,又小心地看向魏泽,声音都放轻了不少:“魏公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魏泽垂着眼,盖上茶盏的盖子,将茶盏放在身旁的高几上,声音中都蔓延着一种痛心:“...没什么难言之隐,只是对孙小姐的遭遇感到心惊罢了。这孙小姐一直以来身子就不大好,若是遭遇如此情形,这就...”
欧阳少恭对此倒是毫不担心,也毫不为难:“无碍。在下会为孙小姐调理的。”
“欧阳公子的医术,我自是相信。”魏泽看着欧阳少恭,浅浅勾了勾嘴角。
但眼底却丝毫笑意都没有。
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这样吧,你们稍等片刻,我去把与孙府之间的契约拿来。那上面载明了所有事项,应该会对你们有所帮助。”
欧阳少恭又是一拱手:“多谢魏公子。”
魏泽快步离去。
一下,整间房子陷入了安静。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很快,魏泽拿着一卷册子回来了。
魏泽将册子交给了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也礼貌地接过,细细地看了起来。
魏泽回到主位,落座。
拿起茶盏,动作滞缓又没什么生气地撇了撇浮沫,浅浅饮着。
陵越瞥了一眼魏泽,目光继而落在了欧阳少恭的手上。
细细看着那卷册子的样子。
欧阳少恭将手中的册子翻阅完,又将册子一卷,递给陵越。
陵越倒也没有推辞,直接拿过,开始看了起来。
欧阳少恭若有所思。
百里屠苏看着欧阳少恭的模样,心下蓦得多了一些紧张。
陵越也将册子看完,起身走去百里屠苏身旁,将册子交给百里屠苏,又回到位置上坐下。
同样若有所思。
百里屠苏看了欧阳少恭和陵越一眼,慢慢地也打开了那卷册子,内心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让一向淡然的欧阳少恭和深沉的陵越都引而不发,若有所思。
正当百里屠苏看到一半的时候,欧阳少恭和陵越终于摆脱了若有所思,还极为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欧阳少恭冲着陵越非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陵越立刻会意,也以点头回应。
欧阳少恭看向魏泽,先是微作一揖,这才尽量委婉些地问道:“...魏公子,请恕在下冒昧,这‘太阳神之父’是何物?”
魏泽喝茶的动作一滞,慢慢盖上茶盏的盖子,将茶盏放到身旁的高几上,眼睛里晦暗一片,完全没有光彩:“这...这是一种花。”
欧阳少恭与陵越又对视了一眼,看向魏泽的眼睛里,颇有些一头雾水:“花?”
但双手撑住膝盖的魏泽却肯定得暗沉:“...嗯。”
魏泽的反应更是惹得就连还在看着册子的百里屠苏,都忍不住地放弃了册子,看向魏泽。
欧阳少恭放轻了语气,不太分明地试探:“这种花...”
魏泽欲语泪先流:“我...我放不下他。他...永远都像是一团火焰一样将我的日子燃烧得乐趣无穷。我们...但后来他家里要他娶妻生子,他...他就回了洛阳。我们就这么断了联系。后来,我听说,他在婚后不久,就...就郁郁而终。他...”
欧阳少恭拧紧了眉,满脸歉意。
魏泽也不管众人到底是什么反应,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唔~离开的时候,还一直拿着我们之间的唱和诗,还拿着一卷《草木怪谭》。”
竟还有了压抑的呜咽之声:“呜...那个时候,他家里人才知道我们的关系。他们...呜...他们给了我许多他的东西,连同他的骨灰也给了我一份。我...”
欧阳少恭微微垂了眼睫。
面上血色渐退。
百里屠苏看向欧阳少恭,有些忧心。
风晴雪一怔,紧紧抿着唇,脸色也有些阴郁。
魏泽此刻太像是被压抑了许久的洪水,终于找到了泄洪的通道,一字一句,杜鹃啼血:“我太想他了...日日翻阅我们之间的唱和诗,翻阅那卷还残存着他最后体温的《草木怪谭》。我...呜~是在那卷《草木怪谭》上看到,有一个叫做澧都的地方,是传说中的鬼城。但偏偏那里有一座山叫做辉煌。那座山的深处生长着一种花,叫做‘太阳神之父’。这种花具有沟通阴阳两界的能力。不过,想要得到如此效果,需要将曼莎珠华和曼陀罗花以及思念之人的骨灰混合作为花肥,才能有如此之效。这花开放的时候,会呈现如太阳般绚烂的色彩,但却只会在一年之中月亮最圆的那晚开放。那个时候,只要站在花的面前,就能看见火神祝融牵拉着你想见到的那个人来到你面前,你们有一夜的时间可以互诉衷肠。我...我原本觉得此事有些荒唐,可我睁眼闭眼都是他,我...实在无法抵御这种思念的痛,便亲自去了澧都,花费重金,弄到了‘太阳神之父’的种子,带了回来。然而,我根本不懂园艺,便求助到了孙小姐那里。但我并未告诉孙小姐此中关节,只是告诉她,这花难养,也不知道在琴川是否能够养活,就拜托她了。我也告诉她,此物需要曼莎珠华和曼陀罗花做花肥才行。我...我其实很矛盾。我既相信那《草木怪谭》所载,又不想拿他的骨灰去冒险,便...而且,我总觉得那《草木怪谭》是残卷,应当并没有完全载明很多事情。将种子交给孙小姐培育之后,我又去找了道士来,帮我看看风水,顺带帮我看看这《草木怪谭》。我请了好几批道士来,他们对我这宅子风水的结论都是一样的。我这心下又稍安。对那本《草木怪谭》,他们却说,并非残卷。我心头...而后,我寻了孙小姐,就园艺与风水这方面进行了商议。我也并非迷信风水之人,只是希望能够在不破坏他的骨灰的情况下,让我见到他。我们之间...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欧阳少恭的喉头滚了又滚,滚了又滚,而后郑重一礼:“多谢魏公子,叨扰了。”
泪眼朦胧的魏泽一怔:“欧阳公子,你...”
欧阳少恭看向魏泽,眼眸中全是坚定:“魏公子,你心里的痛,在下明白。但斯人已逝,还望慢慢放下。”
魏泽的泪水再次无助又无望地溢出:“...恐怕我这一生都忘不掉了。”
欧阳少恭瞧着魏泽这般模样,缓缓低下头,从怀中拿了一只瓶子出来,走到魏泽身边去,将瓶子放在魏泽身旁的高几上,轻轻拍了拍魏泽的肩头:“魏公子,这是一份‘安神丸’。吃上一份,好生睡一觉吧~你太累了~”
魏泽看向放在高几上的那个豆绿色的瓶子,忙不迭地冲欧阳少恭道谢。
欧阳少恭也只是再拍了拍魏泽的肩头,就带着几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