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涣散,声音滞涩:“其实...有时甚至我希望这病复发...”
百里屠苏一惊,抬眼看向欧阳少恭,简直不懂了:“少恭,你在想什么?全天下人都希望自己健健康康的,哪有希望自己得病的?”
“...屠苏,你...你不明白。”欧阳少恭一怔,继而眼眸一暗,浅浅叹了口气,“我当然也希望自己健健康康,没病没灾。但也唯有每一次旧疾复发,才让我有一种真实感。真实地感到,我确实和巽芳有一段情,有一段琴瑟和鸣,那些耳鬓厮磨其乐融融的日子,绝不是我的臆想。”
眼睫发着颤,整个人显得脆弱又易碎:“我太想她了~”
欧阳少恭这般模样,自是惹得百里屠苏心头一痛:“少恭你...”
欧阳少恭抬起眼来,牵强又无力地勾起嘴角:“呵~我这般模样,是不是就是你们道家人口中的痴儿?”
百里屠苏皱紧了眉:“少恭,我也知晓,劝你放下,更是一种残忍,但看着你如此模样,我更觉得不劝你,才是一种残忍。”
欧阳少恭垂眼片刻,又看向百里屠苏,问得直接:“...那屠苏能够放下大师兄吗?”
百里屠苏微微偏过头去,愣是顿了半晌,才声音沙哑道:“......他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我又怎生放得下?”
喉头一梗:“可这煞气...”
狠狠咬了咬牙:“若当真要做出选择,我宁愿在思念中痛死,也不想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损害...”
欧阳少恭直视着百里屠苏的脸,目光温柔:“我们情同此心,不是吗?”
百里屠苏虽然知晓欧阳少恭说的是对的,但有些事,他却面对不了。
只得是沉默了下去。
就在此刻,老付过了来:“少爷,方家姐弟来访。”
欧阳少恭浅饮一口茶,又看向老付,非常的善解人意又体恤他人:“...转告他们,我此番无碍,无需担心。他们皆是新婚,委实不好沾染这祭日的晦气,还是过些日子再约吧。”
老付自然也是这个意思,赶忙应下:“是。”
匆匆离开。
百里屠苏听得主仆间的对话,十分不解:“少恭,你确定不见他们吗?他们也是担心你。”
欧阳少恭微微垂了眼,看着手中茶盏中的茶汤,浅浅叹了口气,略有一丝无奈:“我知晓他们的心意,但鲁公子肯定会介意我与如沁走得近。如此,还是不要造成他们夫妇之间的困扰好了。至于小兰,他现在已经是孙家的夫婿,成了一家之主。虽说他的行止确实不像如沁这般嫁作他人妇般的受到一定的限制,但若是他不顾忌讳,这般也会造成他与孙小姐之间的嫌隙。何苦呢?他们与我是总角之交,我从心底里希望,他们身体健康,过得顺遂。既然他们现在都有了他们的归属,我这样一个朋友也应该懂得进退。”
嘴角隐约藏着一丝苦笑。
“...少恭...你们...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顾忌?”百里屠苏实在是不明白了,“分明很简单的事情,到了你们这里就得这么复杂。”
欧阳少恭抬眼,浅浅勾勾嘴角:“呵~屠苏啊,这就是红尘。它与你们那一尘不染的天墉城有着很大的差别。这尘世里,讲人情,讲因缘,讲世故。而天墉城里,却只讲剑术,讲道法,讲仙道。这就是差别。故而,这红尘也可谓纷繁多姿。以后,屠苏见得多了,便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百里屠苏略略怔然。
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漫溢了上来。
无知无觉地抿过手中的茶汤,却什么也没有尝出来。
欧阳少恭一边饮着茶,一边也在觑着百里屠苏。
只见这百里屠苏是一副愣住的模样,眼底略略一暗。
翌日,养病几日的欧阳少恭决定出去透透气。
百里屠苏还有些担心欧阳少恭的情况,便一同随行。
路过闹市区的时候,百里屠苏的目光被一个高大的木架上挂着的木板给吸引了。
那木板上有着无数的贴纸。
又有许多人围在那木架前,对着那些贴纸指指点点的。
百里屠苏这刚一停下脚步,正欲仔细瞅瞅之时,却发现有个虽然是个儒生装扮但却习武的人撕去了一张贴纸离去。
那些围观的人,还嘀嘀咕咕的,这人行不行什么的。
如此,惹得百里屠苏更加好奇。
索性拉着欧阳少恭,在人群散去一些之后,走到木架前驻足。
将那些贴纸迅速看过,百里屠苏指着那些贴纸,歪了歪头:“少恭,这是什么?”
欧阳少恭一手置于腹前,一边浏览着这些贴纸,一边用温柔又略带一丝无力的声音为百里屠苏介绍着:“这是侠义榜。这上面写明了某些人的困扰,这些困扰他们自己解决不了,他们希望有人能够帮他们解决。若是有人能够帮助他们解决这上面所载的困扰,他们会按照这上面公布的情况,给这个解决他们问题的人榜上所载的酬金。至于这些看了榜单的人,觉得自己有能力或者是有把握处理这些事情,就可以接去自己能够处理的这张榜单,按照榜单上的要求,把事情处理完毕,就可以带着榜单按照榜单上所载的地址去榜单张贴人那里,领取酬金。”
百里屠苏仔细听着,忽而又眉头一皱,指了指在欧阳少恭斜前方的一张榜单:“...那为什么这一张那么不同?”
“这一张是由官府衙门发布的。所以才在左上角有一个印章‘官’。”欧阳少恭的目光随着百里屠苏指示的方向而去,细细看了一眼,解释道,“这类榜单就是官府有某种困难导致无法追捕某个罪犯,或是没有这个罪犯的线索,故而寻求见多识广的江湖侠士的帮助。这类榜单不用揭榜,只需要按照要求完成任务,将罪犯直接交给官府就行。官府确认之后,自会有官府的人过来接去榜单销毁,也会有专人与江湖侠士对接,处理酬金一事。与一般的侠义榜不同。”
蹙着眉,眼眸中泛着担忧,声调都不自觉地拖长了,声音也因为事情的敏感而不自觉地变小了:“采花贼...这件事...确实有些难度。这采花贼一般都轻功极好,夜半出没,专去女子闺阁采花。而出了这种事情,往往也是有胆气的女子才会去报官。然而,想要固定证据,想要将采花贼抓捕,却是困难重重。”
但这对于就在欧阳少恭身边的百里屠苏来说,却并不难清晰地听清楚欧阳少恭在说些什么。
百里屠苏抱臂而立,看向欧阳少恭的侧脸,眉头微皱:“少恭,这采花贼为什么会轻功极好?这偷个花又何必在夜半才去?还专门偷女子种的花?男子种的花为什么不偷?是觉得女子好欺负吗?”
欧阳少恭面色一僵:“...呃...这个...”
隐蔽地拽了拽百里屠苏的袖子,也给百里屠苏递去一个避讳的眼神:“屠苏,此事我们回去再说。”
然而,百里屠苏并不能够看懂欧阳少恭递来的眼神的意思,还觉得欧阳少恭颇为奇怪:“为什么要回去再说?”
欧阳少恭差点就要死了他的优雅,忍不住扶额叹息。
但欧阳少恭却也只是直接揽过了百里屠苏的肩头,温柔地再次递去制止的眼神,手上却是略带强硬地要将人带走:“...先回去吧~”
百里屠苏瞧着欧阳少恭那古怪的面色,当然觉得更加奇怪:“?”
但还是顺从地跟着欧阳少恭离开了。
这么一路上,欧阳少恭的面色都有些尴尬和晦涩。
搞得百里屠苏这心都跟着七上八下的。
直到回了欧阳府,百里屠苏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这才开口问道:“少恭,不就是偷个花吗?这到底...”
此刻,百里屠苏的内心之中,非常希望欧阳少恭能够快些解答他的疑问。
他心中的疑问都快像那些生长极好的药花一样爆盆了。
“...屠苏,这偷花只是一个代称罢了。”欧阳少恭停下了脚步,收回手来,看了周遭一眼,面色依旧很古怪。最终像是熬不住百里屠苏那探究的眼神,这才眼睫打着颤,声音细弱蚊蝇地叹了口气道。
置于腹前的手,微微捏握成拳,隐约可见心头的犹豫。
抿了抿唇,还是双肩一塌,尽量说得明白些:“偷花...实际是指女子被男子给...这种事情在光天化日之下,怎能说个明白?所以,一直以来,人们都用花代指女子,用采花贼代指做这种事情的男子。”
略略有点幽怨地看了百里屠苏一眼,竟非常有违医者气度的面色微红:“这采花贼,不是说去偷盗别人家栽种的花的人。若是如此的话,我为何不担心孙小姐家的各种盆景遭遇损失呢?”
百里屠苏不仅仅瞠目结舌,也羞愧难当:“...这...这...这...”
那一张俊脸瞬间就红了个透。
“方才拉你回来,就因这种事确实不好宣之于口。”欧阳少恭微微敛了敛情绪,叹了口气,眼中则是对这些女子的同情,“而且,这种事情不仅仅是普通人之间不好宣之于口,也是那些去报官的女子不好宣之于口。毕竟...出了这种事情,以后这些女子想要嫁人,就会有些困难了。这也是许多女子遭遇了欺负,却很少去报官的缘由,也是这些采花大盗极为猖獗的缘由。”
眉间多了一分责任与对琴川的担忧:“琴川这处,原本这治安还是很好的,倒也不知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
瞧着欧阳少恭的样子,百里屠苏忽而觉得他实在有些别扭。
艰难地收去那一份赧然,思忖起了这事儿。
欧阳少恭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笑着拍了拍百里屠苏的肩头:“屠苏,你有兴趣去抓捕这采花大盗吗?”
百里屠苏一愣,抬起头来,看向欧阳少恭:“我?”
欧阳少恭点点头,笑眯眯的眼中尽是对百里屠苏的信任:“是啊~你武功高强,应该能够很轻松地抓到这个采花大盗的。”
虽然百里屠苏还是有些心动的,但那贴纸之上的交代却颇有些云里雾里的。
他虽然也想帮忙,但面对这种有点似是而非的情况,实际也有些犯难。
加之这是在欧阳少恭的家乡——琴川。
他也有些担心,若是揽下这个差事,万一没做好,可丢的就不是他一个人的脸了。
“没事,我们一起来做这件事。我负责去跟官府的人交涉,你负责抓捕就是。”眼见百里屠苏还有些犹豫,欧阳少恭便主动揽下了对外交流的差事。
抬手捏了捏百里屠苏的肩头,眼中满是做一番大事业的豪情壮志与对百里屠苏的无比信任:“屠苏,天墉城的众弟子如此致力于提高剑术,不就是为了还这片蓝天之下的老百姓安居乐业吗?”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念及曾经陵越的那些教导,还是应下了:“...好。”
随后,便由欧阳少恭去跟官府交涉。
百里屠苏暂且在欧阳府中等待消息。
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这欧阳少恭出门去的时候,也就刚过未时,等着欧阳少恭归来之时,这天都擦黑了。
两者倒也不急于一时,用过膳之后,欧阳少恭遣了老付找来地图,于茶室中和百里屠苏商讨。
欧阳少恭站在地图前,一手置于腹前,认真道:“根据官府推测,这个采花贼最可能出现在城西的沐家。待会儿,我就带屠苏过去,我们暂且找个位置藏身。待得这个采花贼已经开始对沐小姐动手动脚之时,屠苏再动手抓捕。这样,人证物证俱在,倒也不怕这采花贼抵赖了。”
听得欧阳少恭的安排,百里屠苏也是认可的。
但心头却是不愿的。
眼睫轻微打了个颤,还是别过了眼去,声音中藏着一丝小心翼翼:“...少恭,你告诉我位置就行。你还是不去了吧~”
欧阳少恭一怔,微微摇着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无能为力与痛心就在唇齿间流转:“...也是,我去了,你还得保护我,倒是我拖你后腿了。”
百里屠苏立刻看向欧阳少恭,急急辩解着:“少恭,我不是那个意思...”
百里屠苏的话还没有说完,欧阳少恭就朝着百里屠苏眨了眨眼,略有一丝坏笑在眼中晕着:“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身体还没有复原,你是担心我的安危。”
知晓这是又被调侃了,百里屠苏微微偏过头去,耳尖若血。
百里屠苏这般模样,瞧得欧阳少恭心头那只狐狸笑得得意。
面上,欧阳少恭却是略略清了清嗓子,待得百里屠苏看过来之时,才认真地指了指地图上的某处:“这就是沐小姐家。从地图来看,最佳的隐藏地点在东南角和西南角。”
抬眼看向百里屠苏,眼眸中尽是信任但又略略带着一丝关怀和担忧:“屠苏,你过去之后,先观察一下,看哪边更合适一些。选定位置之后,蹲守便是。采花大盗常在午夜出没。”
百里屠苏郑重地点头应下:“好。”
那双杏眸亮晶晶的,猫弧若隐若现:“我这就去,少恭等我的好消息。”
欧阳少恭笑着点了点头:“嗯~”
百里屠苏再看了地图一眼,就离了去。
欧阳少恭笑着目送百里屠苏离去。
待得百里屠苏彻底消失在了黑夜之中,欧阳少恭嘴角的笑意一下敛去。
欧阳少恭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看着那张地图,眼底流淌着冷意。
约莫半盏茶之后,这老付找了来:“少爷,风小姐来访。”
欧阳少恭连忙敛去情绪,微微点了点头:“嗯。”
待得老付离去之后,欧阳少恭微微眯了眯眼。
这是...
风晴雪竟在这个时候过来...
难道又在蠢蠢欲动了?
呵~
这幽都可真是不消停~
欧阳少恭冷冷勾了勾嘴角,将一切情绪敛去。
待得风晴雪前来之时,见得的便是仍旧一身杏黄色长衫,却略带慵懒,靠坐在茶桌边,以手支头,欣赏着药材小象的欧阳少恭。
灯火在微风的调皮下,轻轻闪动。
映照得欧阳少恭的侧脸有了一丝白日里难见的风味。
风晴雪一时都看得呆了。
她可从未看过这样的欧阳少恭。
这百里屠苏是冷面,俊俏。
这陵越则是硬朗,英俊。
而这欧阳少恭却是温柔得确实像是这江南的水墨,总带着缱绻的柔情。
倒也难怪无论是高贵的蓬莱公主,还是精干的方家小姐,都对这样一个男子情有独钟。
回过神来的风晴雪,察觉到她的心跳得有些快,不由面色一红。
硬是压了压心绪,这才去到欧阳少恭身边,浅浅一笑:“少恭~”
欧阳少恭似乎是太过沉浸在欣赏那些药材小象的世界中,根本没有察觉到这房间中早就有人,还驻足了一段时间。
听得声音,有点不舍地从欣赏之中抽离,赶忙站起身来,颇有些歉意:“晴雪,你来啦?是有什么事吗?”
被问及前来的目的,风晴雪略有一丝踟蹰:“少恭,我...”
但内心中却很想回答欧阳少恭,能不能安排她再次跟百里屠苏相遇,让她融入进来。
自方如沁的婚礼之后,她在外就没碰见过百里屠苏。
虽然也知道百里屠苏肯定在欧阳少恭这里,还被欧阳少恭给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她感到陵越就要来了。
毕竟之前跟陵越交锋了一番,她发觉,陵越应该对焚寂的事情有一些了解。
且当时那个九头蛇的事情,又跟陵越有关。
陵越又有一点护着百里屠苏。
她略略有点说不清这是什么情况,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陵越颇有些高深莫测。
如此一来,她也确实有些担心,她的身份会暴露。
关于当年紫胤前往过幽都一事,她并不清楚,紫胤是否跟陵越交代过。
但显然的,紫胤肯定不会让幽都的人再插手此事。
毕竟,相对而言,此事已经有了一个相对好的结果。
然而,幽都方面的命令,她的私心却督促着她要靠近百里屠苏。
这般一来...
幽都方面也说过,绝对不能和紫胤起正面冲突。
当然,她也不想。
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怕是都不需要紫胤出剑,就能血溅三尺。
然而,有焚寂这个事情横亘在其中,这焚寂的归属又存在争议,就存在天然的冲突。
这冲突是否会激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她对紫胤的态度无关,而是与紫胤究竟要怎么插手这件事有关。
若紫胤当真若当年一般,以强硬的姿态来处理这件事情,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冲突的必然。
但好在现在紫胤在闭关,倒是还有个缓冲的余地。
然而,前提却是陵越不参与。
她当年就能够明确地感觉到陵越非常强悍。
即使是在那禁地门外的短暂接触,还是在陵越重伤之后,她都能够感觉到陵越的功力深厚。
就更别说这些年来,陵越的从不止步。
她从芙蕖那里知道,陵越是个待剑术非常刻薄的人。
陵越一心都放在了修行上,一心都放在了剑术上,一心都放在了仙道之上。
那辟谷之术,陵越早就在修炼,还成果颇为可观。
如此一来,这与轻身之法暗合。
加之陵越手中的那柄剑——霄河剑,又是一柄神兵利器。
风晴雪感觉,她就算在接任了灵女的位置之后,有了巨镰用作武器,怕是都跟陵越之间对垒超不过三十招,就得被陵越给一剑封喉。
虽然她也不想与陵越为敌,甚至将陵越看做大哥,但他们之间确实存在必然的冲突——百里屠苏和焚寂。
为了她的私心,为了幽都的任务,她确实需要在陵越到来之前,至少化解百里屠苏对她的敌意。
她看得出来,陵越对百里屠苏很在乎。
若是百里屠苏对什么人有敌意,陵越若知道,那双眼眸中的寒意一定令人不寒而栗。
上次,百里屠苏全然是看欧阳少恭的面子,才听她废话两句。
若再这么下去,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