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玉泱自上了天墉城来第一次下山。
因着要赶在新年前夕给山下的百姓送去平安符,而当时天墉城库存的符纸已经用完,又急需。符纸很轻,虽然要的量很大,但一个正常男子还是能够很轻松地拿起。如此,想着尽快完成的原则,陵越就遣了玉泱一个人去。那时的玉凌还有别的事做。因为是急要,这个事情又是一个很小的事情,当时陵越就没发觉玉泱领命时候的欲言又止。结果,在陵越都快忘了有这件事的三天后,玉泱还没回来。芙蕖那边被陵隐问起,怎么这符纸还没来?再不来,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赶不上派发。被陵隐这么一问,芙蕖感觉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就去找陵越。陵越对于玉泱的尚未回归也有点儿懵,就在陵越身边整理折子的玉凌听说这个事情,真感觉头疼不已,只能是原原本本地告诉这些人,玉泱根本不识路,御剑出去,没人带着,是绝对会走丢的。玉凌这话,绝对有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本事。谁能想到,这玉泱都快弱冠了,竟会和那种四五岁的小孩一样,不识路?没办法,只好让玉凌去把人带回来。原本,其实去买符纸这个事情很简单,直接从天墉城垂直往下方御剑,来到昆仑山脚,再往东水平御剑到长安就成。但玉泱不知道是怎么在走,就差没跑到大理去了,怎么不是三天时间都没回来呢?
幸好有玉凌,很快不仅把玉泱带回,还带回符纸,甚至挤出时间跑到陵隐那里去帮忙,这般才没有耽误发放平安符的时间。
对于这么一件事,陵越也不好责备玉泱,只能是当做玉泱没人带着,手中又没有地图,这才出了这种事。
但后来接连发生这种事,也不得不让陵越确信,玉泱的确在剑术上有接近百里屠苏的天赋,但也确实有把自己走丢的毛病。
玉泱这个毛病的唯一例外,就是他总能没有任何阻碍地从天墉城前往紫胤在燕山的别居。去了一次,就能顺利来回。
那是他唯一不会走丢的路[85]。
这种冥冥之中的彼此牵引,除了让陵越感慨,一切皆为天意使然,还能如何?
对于此事,陵越隐约感觉到百里屠苏对他的某种莫名的怀疑,但这真的不是他教导无方的问题,而是这是玉泱天生的毛病,这让他该怎么办呢?就算是把地图交到玉泱手中,教他辨识,反复多次,还是能走丢,这让他找谁说理去?
为了玉泱走丢的事情,他还被紫胤责备过,怎么能让玉泱走丢?还一点都不着急?
他也很委屈啊~这又不是他着不着急就能够解决的事情,这一切都取决于玉凌什么时候能够找到玉泱。再说,那时的他,也觉得很冤枉。玉泱都已经那么大了,接近三十的人了,还能把自己走丢,这绝对是个很丢人的事情。但就是这么一件事情,在紫胤那儿,却认为是他这个做师父的责任,这玩意儿是真心冤啊~不过,出现这种情况,最有可能的就是玉泱那张脸是张娃娃脸,又极爱钻研除了剑术封印以外的驻颜之术。要说紫胤虽然是一头白发,但面容只保留在弱冠之年的样子,那也是因为紫胤成仙的时候是弱冠之年,成了仙不再需要驻颜之术,也能霍发童颜[86]。而玉泱,完全属于另外一种情况。再加上紫胤的年岁,估摸着还当玉泱是个四五岁的娃娃呢~走丢很正常。你这个做师父的不担心,这不正常!
哎~
自家徒弟有这种毛病,这做师父的,也心累啊~
还没处说理去~
还要被紫胤骂~
这种境况,简直就是悲剧都不能完全形容的。
所以,陵越决定甩锅了:“玉凌宠出来的。”
百里屠苏看了看被陵越打理好的头发,站起身来,面对陵越,十分不信任地看着:“嗯?”
既然这个锅都甩给玉凌了,那就甩得彻底些好了,陵越继续给百里屠苏“解释”道:“以往,天墉城上下需要做的事情很多。玉泱入门的时候,都是个半大的小子了,比你我跟着师尊的时候要大上不少。那时,玉凌的剑术心法都已经很不错了,又比玉泱大了四岁,有容人的雅量,我就让玉凌带着玉泱了。等我有时间亲自指点玉泱的时候,他都已经二十有三了。那时忙,对他们的关注并没有那么多。我并不知道,玉凌对他一点原则都没有,就差没有宠上天去。结果,这宠来宠去的,竟把玉泱教的连地图都不会认。只要单独把玉泱派出去,一定能够走丢。但偏偏其他师兄弟就是有传信的方位,却没有一个能够找到他的。只有玉凌,无论如何都能找到。后来,我收到个消息,说是有人在燕山一带见到一剑气逼人的白发男子。我猜想应该是师尊回了他在燕山那边的别居,就说带着玉凌玉泱过去看看。我们运气不差,恰好碰到。就在那里留了些日子,或许师尊和玉泱之间的缘分深厚,碰到师尊之后,他是黏住就不肯撒手。如此,也只好留他在那边呆着,我和玉凌回天墉城。自那以后,玉泱是终于没有往那个地方去的时候走丢过。也不知道是师尊确实喜欢他,还是这家伙儿确实粘人有一手,从那之后,师尊在燕山的别居留了很长时间。这臭小子是三不五时地就往燕山跑。只要在天墉城里没见着人,到师尊那儿,一找一个准儿。”
当然,陵越虽然说的是实情,但关于玉泱这个走丢的毛病又确实是在粉饰太平。
但对于百里屠苏而言,无论是玉凌,还是玉泱,虽然待他们和亲传弟子无异,甚至是在他回到天墉城接掌一直为他悬空的执剑长老之位十年之后,陵越考虑到玉泱的天分,也考虑到这执剑长老之位要后继有人,才能继续匡扶天墉城的稳固与发展,如此便将玉泱过继给了百里屠苏,虽然玉泱一直都喊百里屠苏——师叔,但玉泱待百里屠苏比陵越还亲,剑法也尽得百里屠苏真传,是真正让天墉城剑法后继有人之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俩小的都是他百里屠苏的师侄,就算再关爱,也不会到了和陵越同等的地位。
以往,百里屠苏问起他离开天墉城之后的种种,陵越总是要么含糊其辞,要么直接将他扑倒,让他再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力气。
问芙蕖,芙蕖和陵越一样,含糊其辞。
有些想追究的,总是若黄沙置于掌中,难以握住。
问其他同门,原本认识的就不多,好些也都不在了,他又去问谁?
想问玉凌,毕竟他是跟着陵越最早的人。但这中间还是有空档期。不过,哪怕是能知道寥寥,或许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欣慰。但玉凌狡猾得很,一句话就给他堵了回来,又再问不下去。玉凌的回答不卑不亢,但又机灵得很:师叔若是有疑问,何不直接去询问师父?作为弟子,焉能置喙师父之为?再言,玉凌来到天墉城,跟随师父已是在师叔提及时间之后十余年,那年,玉凌才十六岁,年纪幼小,尚不懂事,且对那十年中发生的事情并不了解。后跟随师父清修,也不在意其他纷扰。师叔之问,实乃问错了人。
玉凌如此回答,他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是放了玉凌离去。
问玉泱,玉泱比玉凌入门更晚,又被玉凌带着,和陵越的接触也不是很多,更没有询问的价值。
想去藏经阁看刀笔撰写的记载天墉城事件的册子,却被藏经阁的主事挡了回来,若是要查阅,只能查阅上一代掌门事迹,当代掌门事迹只能由下一任掌门正式当选之后才能查阅,其他人无权查看。
如此,还真是每一条路都被封死了。
那时,他也没有想到,看着厚朴的玉凌,竟会那般游刃有余地将自身立于不败之地,当真是陵越教~导~有~方~[87]
那时,他甚至在想,曾经他没有参与天墉城的种种,是不是也错过了陵越那般长袖善舞的样子?现在的陵越是众人敬仰的陵越真人,而在他成为如此模样之前,是不是玉凌的样子便是昔日的某种影子?也是啊,陵越一直都那么坏的~[88]
原本打算等着玉凌继位以后,再让玉凌将掌门事迹的册子给他,如此就能既不破坏规矩,也能了解陵越那些年的事情了。但这么一个计划还没有成型,他就被陵越连夜带走,只是留了一封让玉凌玉泱代为行使掌门及执剑长老权力的书信,就去周游天下了。这一入江湖,各种纷繁让人瞧花了眼。这件事也一直搁置。作为如此不负责任的代价,玉凌和玉泱收了徒,又得知他们所在的位置,就将两个徒孙给打包送来了。徒孙按照天墉城的字辈排位,应该是熙字辈。但那时,还是叫着他们的本名。想着多给这些徒子徒孙增加一些江湖经验也好,就这么带着他们一边闯荡江湖,一边教导他们修行,直到遇见这个地方。
那时,熙宁和熙钰[89]的程度也到达很不错的境地,遂他和陵越就带着熙宁熙钰回了一次天墉城,将熙宁和熙钰交给他们那俩不靠谱的师父,又提及传位一事。连正式的传位仪式都没举行,陵越匆匆交付了印信之类的东西,就带着他离开了。
来到这里,闲暇变得十分充足,遂更有闲情逸致来追寻前事。也不是没有从玉凌那里下手过,但玉凌总能找到无数的理由推脱,只能是不了了之。
也不是没有问过陵越,但陵越和以前一样,不是含糊其辞,就是说现在都归隐了还管那些前尘往事作甚,再就是以吻封缄,让他再没有任何力气继续问下去,再或是转移话题。
次数多了,真的让他怀疑陵越曾经是不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如此避讳[90]。但一想到,陵越除了偏袒他以外,那都是光风霁月,又怎么可能去做十恶不赦的事情?
可有时也会钻进牛角尖儿,不理会陵越,看陵越说不说。每次这般,陵越总能使出千般手段让他主动投降。
就这么磨着,慢慢的,也失去了再去探究的欲念。
这还是第一次从陵越口中获得曾经,百里屠苏早就被陵越夺去了心神,怎的还有心思管这俩臭小子呢?
百里屠苏抱住陵越,声音中含着哽咽:“...那些年,师兄辛苦了。”
陵越回抱住百里屠苏,搂紧了百里屠苏,对现在这种安稳,有着无比的感念:“不辛苦。只要你回来,愿意接掌焕然一新之后天墉城的执剑长老之位,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陵越越是这般,百里屠苏的心,就越是泛着绵绵密密的疼痛:“师兄~”
听着这一声千回百转,曾经在九千多个日日夜夜里[91]渴望的师兄,陵越觉得即使现在死了,也死而无憾:“无论为你做什么,一切都值得。”
正当这屋中泛滥着情深似海之时,却有不和谐的敲门声[92]响起:“叩~叩~叩~”
此刻,来敲门的,正是已经将一切打理好的玉凌和玉泱。
玉凌声音平稳:“师父,时辰已到,该启程前往太虚宫了。”
听到玉凌的提醒,陵越赶紧应了一声:“好。”
接着,又拍了拍百里屠苏的背,帮着百里屠苏将情绪和缓。待得百里屠苏的情绪平复下来,这才拉着百里屠苏的手,一道出门。
【仲璃篇】
幻瞑界。
柳梦璃看着此刻着了新衣很不自在的奚仲,来到奚仲面前,伸手搂住了奚仲的脖子,微微笑着:“这么紧张作甚?”
奚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我...”
只能是有些别扭地转过了头去。
看着奚仲这别扭的样子,柳梦璃在心底笑开了。
果然,这紫英是真绝色,让这都已经焕然一新的奚仲还是觉得自惭形秽。
也是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就连自己是寿命长久的妖,也扛不住这岁月的流逝,就更别说为了自己风里来雨里去的奚仲了。
大家都平添了岁月的痕迹。
但紫英和菱纱,却是历经种种,虽然过程苦痛,但仍旧是被岁月给优待的人。
提到故人,难免忆及往事,但在过年的时候,还是应该高高兴兴的。
“你换上这一身衣服很好看~”柳梦璃轻吻了一下奚仲的嘴角,安抚奚仲,在奚仲走神的时候,立刻施展一个沉水润心,接着就拉着奚仲的手,快步离去,“走啦~该去和紫英一起过年啦~”
奚仲看着柳梦璃似乎一下子就回归到了年少时期那般的模样,眼眸中回荡着些许感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