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话刚说完,林若甫已经走了出来,他急忙躲在了陈雍容身后。
范闲看向林若甫,只见他两鬓已经斑白,神色虽然收敛,却依旧能看的出哀伤之色,眼中还有血丝,老来丧子实在是有些凄凉。
“大宝,去和雍容玩。”林若甫开口道:“范公子和我进来吧。”
范闲与陈雍容对视一眼,见她微微颔首,便抬脚走了进去。
林若甫已经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心中已有了揣测。
范闲追踪司理理一事,他对范闲已经有所改观,刚才见他与大宝玩耍,神情真挚,没有一丝不耐与厌恶,对他的欣赏又多了几分,一时间起了惜才之心,想要凭借范闲支撑林府门楣。
奈何看范闲的样子是铁了心要退婚,他虽然有婚约,只怕也不能笼络范闲。其实其余他不担心,这京都水深,他也是一国之相,屹立不倒,怕只怕百年之后膝下仅存的一双儿女无人照料。
陈雍容见范闲跟随林若甫进去,这才看向大宝,道:“大宝最近怎么样?”
“我?我可好了,就是最近没有见到二宝、婉儿还有你……我想你们了……”大宝的神色有些委屈。
陈雍容想到林珙,不由垂下眼睑,她轻轻地抚摸着大宝的鬓发,道:“那以后我经常来看你,不让大宝一个人孤单。好不好?”
“好呀好呀!”
陈雍容笑了笑,问道:“大宝,你喜欢范闲吗?”
“喜欢呀。”大宝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愿意听大宝说话,大宝喜欢他。”
陈雍容摸摸他的头,道:“那就好。”
大宝露出有些犹豫的表情,道:“那雍容以后会带他来和大宝啊一起玩吗?大宝想和你们两个一起玩……”
陈雍容眨眨眼,低声道:“我不知道。”
大宝跺跺脚,大声道:“雍容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雍容这里肯定知道的。”
见他这样,陈雍容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她凝望着不远处被林若甫关上的房门,轻声道:“我知道……”
她知道,范闲是真心对她好,她所经历的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唯有范闲一个人在毫不掩饰地对她好,就是陈萍萍和影子,也不会如范闲这样,如同一只横冲直撞的小鸟一般,恨不得将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美好都送到她的面前。
大宝看到她的衣服,学着大人的样子皱起眉头,道:“雍容,你下次不要穿这件衣服了,这件衣服一点都不好,每次你穿着它,看起来就很不高兴。你应该像婉儿一样,穿好看的裙子,每天都要开心。”
陈雍容微微一愣,笑道:“好。我以后都会开开心心的。”
两人在庭院里玩了一阵子,范闲才从里面走了出来,神色没什么变化,看到大宝还和他挥手打招呼。
大宝学着他的样子抬起手打招呼,道:“小闲闲!”
范闲:“……???”
陈雍容:“……噗嗤。”
范闲面色纠结,好不容易才开口道:“大宝啊……你为什么要叫我……叫我小闲闲呢……?”
“因为你年纪比我小,是弟弟,但是我已经有二宝了,所以我要叫你小闲闲。”
范闲想到已经死了的林珙,看着眼前无忧无虑的大宝,道:“以后大宝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大宝欢呼道:“小闲闲!小闲闲!”
二人从林府走了出来,一同上了马车,陈雍容才问道:“林相和你说什么了?”
“和你猜的差不多,问了一些和牛栏街刺杀有关的事情。不过……”
陈雍容有些疑惑,道:“不过什么?”
范闲故意逗她,道:“他还和我说了婚约的事情。问我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要解除婚约。”
陈雍容静静地望着他,认真地问道:“你是真的想清楚了吗?”
“当然了,不用娶郡主,我也就不用接手内库了,至于鉴查院提司嘛,我先做着,总比两个重担一起压在我身上好吧?”范闲说完,这才正色道:“如果郡主嫁给一个并不喜欢她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悲剧,我不想让她经历这样的悲剧,我自己也不愿意。这就是我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马车内一片寂静,范闲接着说道:“我不知道雍容你现在有没有相信我,但是我从来没有说谎,我是真的喜欢你,遇到你之前,我已经一个人无聊地度过一辈子了,今后的日子,我不想再继续浪费,就算雍容你不同意,至少让我可以一直守着你……”他说着说着,不自觉地别过头,似乎是担心陈雍容口中再次说出拒绝的话。
陈雍容看着他泛红的耳尖,过了一会才开口道:“范闲,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但是……我做不到答应你,我们两个经历的人和事截然不同,我有自己的责任和负担,但是我不希望这些事情影响到像你这样自由自在的人,我更想看到未来的你还是和今日一样开开心心。所以从今以后,你仍旧是范提司,我是陈海庆。”
说罢,她轻轻开口道:“王启年,停车,我自己回陈园。”
王启年诶了一声,吃惊道:“小陈大人,你可是受伤了,还是坐车回去吧。”
陈雍容再次强调道:“停车,我自己回家。”
王启年见她坚持,只好停下了马车,看着陈雍容下车,在心底为自家大人叹了一口气。
之前陈雍容也明确说过类似拒绝的话,可这一次却让范闲心中刺痛,连掀开帘子看她离去的背影的勇气都没有。
陈雍容的言外之意便是他们两个从来就不是一路人,更是直白地说出了“拖累”这样的词,仿佛之前对他的温柔都是伪装。
王启年见里面许久没有动静,只好宽慰道:“小范大人,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这小陈大人她虽然和小言公子一样都是鉴查院培养出来的青年英才,但是小陈大人她小时候可比其他人坎坷多了,心防自然也就比平常人更厚。”
范闲掀开帘子,道:“小时候?雍容不是小时候就跟在鉴查院院长的身边培养吗?”
王启年哎了一声,道:“没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等回了范府,卑职再跟您说。”
两人一起回了范府,范闲随手拿了盘点心和茶水,这才问道:“雍容小时候……经历过什么?”
“鉴查院招揽人才不拘一格,但也大体能分成两类,大部分是寒门子弟在朝为官,有一技之长,后被招揽入院,也有小部分如小言公子那样,父辈是在鉴查院中工作,本人也足够出色,这才被委以重任。”王启年停顿了一下,道:“这些,是除六处以外的其他部门的招揽方式,而负责暗杀和护卫的六处就不一样了,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孤儿,而且小小年纪就开始学习各种各样的暗杀技能,为了任务成功更是不择手段,有很大一部分人在培养的阶段中就丢掉了性命,最后活下来的都是历尽艰险才磨砺出的利剑。”
范闲不由皱起眉头,道:“我记得雍容是六处主办影子的徒弟……”
“这影子大人是暗杀方面的翘楚,自然对手下要求严格,即便是男人,都有许多丢了命的,更不用说小陈大人是个女子。”
范闲沉默良久,开口问道:“是因为她足够优秀,所以才成了陈萍萍的义女吗?”
“院长对于人才一向爱惜,但是成为院长义子的,唯有小陈大人一人。”王启年说到这里,又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小陈大人并不是京都的人,是从边境流亡来的难民,而且还是自己找到了鉴查院,恳请拜入鉴查院内。”
范闲几乎立刻就能想到陈雍容抿唇时倔强的样子,而想到那个时候她还是个稚童,便更觉得心痛。
这次不是因为陈雍容的拒绝,而是因为陈雍容的不易,一个人的童年经历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小小年纪就经历生离死别、人间悲苦,即便是两世为人的范闲也不能保证自己会比陈雍容做得更好。
他是会觉得寂寞和孤单,那是因为他见过彩色的世界,而陈雍容的眼前,似乎从未有过多余的色彩。
“所以……陈萍萍收下雍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女子?”
王启年挠了挠头,道:“应该是不知道吧,庆国和北齐不同,从未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就是叶轻眉,也仅仅止步于经商和建立鉴查院、内库,从未在朝廷内担任任何官职。这鉴查院的人,虽然未有品级,但是直属于陛下,也是官员啊。”
范闲攥紧了手,道:“所以她才刻意疏远我……她是担心她的经历和责任影响到我。”
既然影子能对他说那些话,想必也会和陈雍容说,难怪陈雍容对他的态度格外冷漠。
陈雍容是为了自己在鉴查院的责任、为了陈萍萍教养和提拔的恩情留在鉴查院的,在她看来,从小在澹州和祖母一起长大的范闲是不能理解的。
范闲不做提司,还能在这个世界上做许多事情,可陈雍容的根扎在鉴查院,这里不仅是工作的地方,更是她的家。
王启年讪讪一笑,随后道:“不然……等到院长回京,小范大人您去见见?”
范闲沉默良久,道:“见,我现在就要见她。”
王启年惊讶道:“现在?院长还没回京呢。”
“我要去见雍容,告诉她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