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怜天满意地笑了。
那张苍白面孔上的笑容陌生而熟悉,像初见时他们同在驿站用膳时的笑容,也像那一夜洞穴火堆边旁观的笑容。
她看回楚青澜,语气温柔:“等到他死了,你还年轻。”她又望向谢明青与黎风烨,“而你们也还活着……到了那时候,你们就会明白。一个将死之人、向死之人,苟活在世几年,不过是徒劳、虚妄、折磨……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刻忽然睁不开眼,永远不能肯定自己的仇还报不报得了……”
再度吐出的鲜血打断她的话语,本已是风中残烛之躯,越发形容枯槁。
黎风烨喃喃自语:“书生说过,去年他中毒时,早已不想留在这世上,更不愿受父亲传功……倘若如此……”
见他失神,谢明青转身,牢牢握住黎风烨的手,“黎大侠。”
“你说过,不管如何,活着。”谢明青说着看向楚青澜,她站在原地,一双鹿眼唯有迷茫,“活着。”
黎风烨低头,什么都没有说。
诡异的沉默里,风轻无声,前厅两头的大门依旧只打开了那三扇。琥珀似的日光爬过门槛,一寸寸漏进厅内,到了尤怜天背后彻底停下,再也近不了分毫。
黎风烨数着那晃动的光斑,不知多久,几无意识的连长洲沉沉吐出一口气,原地晕倒,尤怜天双臂垂落,轻若无物地倒下。
楚青澜连忙接住他们,预料之外的两道身躯沉重不堪,压得她直往后趔趄,同时靠近的谢明青、黎风烨飞快接走连长洲,各自探他鼻息脉搏。
在场众人唯有楚青澜百毒不侵,她顺势抱着尤怜天坐下,看着怀里微笑的脸庞,目光交接,轻声问:“小怜?”
“尤姑娘?尤怜天?”
“……阿蔓?”
尤怜天一言不发,搭在楚青澜手臂身前的双手蓦地放下,与她握了大半辈子的折扇竹笛“砰”地砸在冰冷的地面,僵硬无比。
楚青澜这才回神,颤颤地伸出手探她鼻息。
什么也没有。
那只独眼和空荡的眼眶久久凝望楚青澜,可她已经死了。
“……”楚青澜闭上眼,单手捂住尤怜天双眼,阖上她眼皮,又从袖上撕下一块布,盖住那张脸庞。
大门吱呀吱呀,贺掌事推开门走进前厅,直接凝固在原地。
忽而风来,浓郁的血腥味扑鼻,一地狼藉中,两人确认过连长洲气息,黎风烨拉过连长洲的手,背起他,谢明青同时站起身,见贺掌事归来,拿出藏在袖间的《九连环》残页。
那几张残页泛着黄,无论远看近看,皆同寻常书页无甚差别,只是在他染血的白衣衬托之下,尤显陈旧。
从何无咎传到何莲手中,从无悔宫秘宝到任鸣私藏,想来这次的的确确是真正的《九连环》残页。被风吹得扬起的纸页抖了抖,仿若鸿毛一般,一个闪失便会飘上天空无影无踪。黎风烨瞥了眼,转头望向厅外。
几名嘉陵帮帮众跑来,天边的圆日照在他们身上,比金子砌起的宝殿更亮、更加夺目,晃得人忍不住眯起眼。
最是晴光灿烂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