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搅得黎风烨双眼模糊,背后钝痛迟缓,他不清楚撞上了什么,却听见自己问:“阿珂?”
他太害怕谢明青又像津州时不省人事,所幸一阵较之雨声更平静的水声轻荡,破开眼前昏黑。刀匣“砰”地与他物相撞,下一瞬,黎风烨双脚踏地。
满是石子沙砾的滩地无垠,平静的浅溪流向江河,两座高山分开天幕,未有群林遮挡,即便眼前阴沉沉的一片,依然可见方圆事物。
来不及欣喜,长时间下坠的疲惫涌上全身,他双手扶住谢明青,刀匣倒去一旁,没忍住小腿抽筋,跌了半步才站定。
“阿珂?”回神之后,黎风烨搂着谢明青摇了摇。
谢明青轻轻应了一声以作答复。
见他尚有神智,忍着背后发麻的刺痛、双臂酸软,黎风烨拾起刀匣,理了理挂在手肘的包袱,搀着谢明青迈向滩边,一眼望见一地零落的行囊。
这茄紫色的衣裳……
“阿烨!”
“黎大侠。”
熟悉的声音传来,黎风烨偏头瞧去,只看连长洲拎着两个大包袱,蓑衣少了一半,与身旁的尤怜天如出一辙的衣发凌乱,浑身沾满泥巴,却比他的处境好上许多。
两人明显惊于黎风烨的狼狈,连长洲先说:“阿烨,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尤怜天紧跟着张了张嘴,“谢公子也受伤了?黎大侠,速随我们入内。”
*
连长洲与尤怜天一前一后带路,浅滩尽头现出个半圆洞穴,仅仅半人之高。
虽说如此,四人矮身钻进洞穴坐下,遮风挡雨足够,还算富余。
洞穴里的火堆尚有余温,显然尤怜天与连长洲来到此地已经有了一段时间。
尤怜天丢进干柴点火,烈焰燃烧,黎风烨扶着谢明青靠着洞壁半躺,谢明青双唇渐生血色,气息平定许多。
远在一旁的连长洲脱下蓑衣,抖抖满身雨珠,掀开怀里的大包袱,原来是几袋水囊与一摞湿柴。
此地狭窄,柴火味与血腥味立马遍布,尤怜天出声:“在下随身有些伤药,黎大侠切莫耽误了伤势。”
连长洲同时开口:“阿烨,你与谢公子遭遇何事?”
“你们怎么来了此地?”黎风烨反问。
他蹲在谢明青身边,接过连长洲递来的水囊,凑近谢明青唇边,“喝些水。”
谢明青摇头。
见两人相处,尤怜天收回取药的手,连长洲说:“我那时滚了两下,便向南走了,没几步就在山间撞见一道洞穴。本欲躲进去避雨,幸好尤姑娘现身,指出那是兽穴,领着我离开。”
他一番讲罢,原来两人远离滑坡之后也迷了路,依山坡下行时,尤怜天听见水声,便借包袱试了试山底情况,沿路来到此地。说着,连长洲夸了又夸尤怜天轻功佼佼,也说她听声辨位,熟悉蜀地,亦能当个“飞霞骠”闯荡江湖了。
闻言,擦去脸上血珠的黎风烨望着遭他连累的谢明青,一时颇感惭愧。
尤怜天试探道:“黎大侠莫不是坠崖而下?”
黎风烨承认。
连长洲走近,“阿烨,你此举实在冒险。”
风吹过,洞外大雨变了方向飘来,谢明青顿时气喘不已,蜷起双腿。
尤怜天又问:“谢公子好似受了内伤?”
谢明青徐徐睁眼,“无事。”他转头与黎风烨对视,“黎大侠,疗伤。”
恰巧连长洲来到两人身旁,他取走谢明青身上的湿外袍,又从黎风烨摊在一旁的行装里掏出酒囊,附和两句。
雨前天热,他们身上穿得薄,黎风烨脱下外袍之后只有两件在身,此时那衣料与血裹成一团,紧紧贴在背上。
黎风烨扯了扯,恍惚觉得后背皮肉翻开,时时作痛,但他瞧了眼谢明青,摇摇头,“你先服药。”
“不至三日,无需服药。”谢明青话罢,又闭上了眼,似在一旁小憩。
听他坚决,黎风烨也不多说,拿过书生找来的伤药,抹了抹脸上细小的伤痕。
他转身看向晾起湿衣物的尤怜天,“尤姑娘,你可识得此地?”
尤怜天道:“有所猜测,不敢确定。”
黎风烨会意,听见一阵踩在地面的响声,又说:“有动静。”
四人坐在洞口,而洞穴向里愈来愈狭窄,低矮难行,观尤怜天与连长洲神色,他们亦不曾探查深处。
连长洲问:“难道是蝙蝠?”
尤怜天望向洞穴深处,“我去看看。”
连长洲起身,“我也瞧瞧。”
两人动身,黎风烨勾着衣摆,褪下磨烂开孔的中衣。里衣彻底与干涸的血块粘在一起,他用了点力气,便把它撕成了布条。凝固的血块与成型的痂一揭开,又有鲜血流出滴下。
谢明青微微睁开眼,仰头望向黎风烨,黎风烨回看他,总觉得谢明青面上似有无奈。
顾不得对方在想什么,黎风烨大抵摸清了伤在何处,拔出扎在背上的断枝,别着手挑开刺进肉里的木屑小石子,一举一动比坠崖时痛得多,他却一声不吭。
伤口尚未清理干净,不至片刻,脚步声近,它左跌右撞,步履不稳,但轻得异常。紧接着低沉的叫声传入耳中,呼噜呼噜,宛如襁褓中酣睡的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