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丹仪所说,唐门旧址已过剑门,继而南下,前路越发清晰,行路越发顺利。
她指明了方向,离堡后先过吊桥入山,走栈道出山,见官道,四五日便至绵州。于此过白马关,途径十驿,锦江水现,终抵锦城。
然而三日过去,不见碧空晴光,惨灰的云压满树梢,山间时不时起雾,栈道中途遇断桥,几人只得改道另寻出路,此乃不幸。
尤怜天熟悉周遭山形地貌,领头迂回,终于再见山路,果林民居,依稀可见人烟,不至迷途,不算艰辛,此乃有幸。
小雨淅沥之中,几人行装轻便,驾着四匹骡子前行。黎风烨落在最后,侧骑骡子,双手把玩着不知什么家伙,偶尔插嘴几句闲聊。
“尤姑娘,绵州不远,你上回讲起魔教还未说尽,不知是否尚有闲兴与我们说说?”连长洲坐在鞍上,慢悠悠地摇晃着向前。
自晕倒后,尤怜天内伤在身,面色比之前更加憔悴,此时也骑得慢,几乎与连长洲并肩。
随骡子踏步,她头上方巾一高一低,启唇缓缓道:“既然连公子好奇,我便说上二三。提起无悔宫,不得不从何无咎讲起。据传何无咎出身南海,本是小岛村边一渔夫,而立之年,他携妻出海,至温陵行商,拜入一家门派寻求庇护。”
“后来因缘际会,何无咎得来一本神功《九连环》残页。有的说是域外飘来一艘亡命船,上载稀世绝学,有的说是何无咎提剑屠尽隐世孤岛,抢来家传功法,有的也说,是他打渔时失足溺水,大难不死,巧遇深海藏宝洞,满眼金银财宝。”
“《九连环》何来众说纷纭,我们都晓得的是他就此远游,挥剑向西,寻宝器,觅残页,渐渐功法大成。他一身内力浑厚,吞河山,纳乾坤,引来不少人追随,亦惹得许多人眼红。那何无咎本性贪利,又睚眦必报,与人起了争执,便灭尽他们门派。”
“他如此一路涉过赣湘两江水,妻子染病离世之后,愈发无法无天,纠集随行之人与养子养女,扬旗立志,建起无悔宫——号称收留天下狂士,做尽人人畏惧之事,活他个此生无悔。”
“无悔宫起初并无魔教歹名,只是何无咎居于三地交界之后,制毒炼蛊,座下又有长老妄以血祭之法一了夙愿,草菅人命,无恶不作,便有了魔教之名……”
尤怜天讲得慢,三人听得仔细,大体与他们知之相近,何无咎的出身、家人、无悔宫的兴起,却是他们鲜少听闻的细节。
待她停下饮水,最前方侧坐骡子的谢明青偏头看向三人,道:“都说《九连环》当年藏于大景各地绝险,何无咎不过侥幸拿到其中几张,哪成想就此闹出魔功之名。”
尤怜天应声:“正是如此。老人们皆说,若非何无咎借此滋事,人人又见修习《九连环》者走火入魔,尤其何无咎性情狂暴疯癫,怎知它原是一本魔功?”
祝云听说过,《九连环》本负神功之名,直至那一日他们众人攻上无悔宫,方知神功魔功,竟是同一部绝世秘籍。
黎风烨心系于此,手上动作一停,抬头问:“尤姑娘,你先前说顾大侠与何无咎有仇,此事还有内情?是自哪儿来的消息?”
“在下所知便是那日口中全部了。”尤怜天摇头,“坊间传闻,兴许只是江湖人杜撰。”
连长洲曾经与黎风烨聚在一起挑灯夜读《顾沾巾传奇》,亦是无比好奇,“顾沾巾流传于世的传说那般多,我还是头一次晓得他来历。”
“十二楼消息灵通,连公子不如拜见雀楼一问。”谢明青接话。
尤怜天不知连长洲雀君身份,谢明青一语,摆明了针对连长洲。
若在从前,黎风烨好歹要打个圆场。可惜他心里来了气,对连长洲投来的眼神视若无睹,附和道:“明青说得好。”
自打祝云听嘱咐莫再外多提“谢珂”之名,又对谢明青身份猜测连连,嫌“谢公子”三字生疏,黎风烨干脆改口唤他明青。
连长洲无奈,自顾自问:“不知那两位来援的蒙面高手又是何人?他们突围击败何无咎,想来武功高强。”
尤怜天旁观三人神色,好似猜到几人闹别扭,调侃道:“谢公子所言有理。十二楼消息灵通,长洲何不拜见雀楼一问?但蜀地似无雀楼驻点,不如届时问一问芍药馆主。”
尽管尤怜天身上谜团不减,同行时日越来越久,频频剑拔弩张,对几人山间跋涉并无益处,逐渐成了眼前偶尔调笑彼此的场景。
连长洲更加无奈,“个个都欺负我。”
尤怜天失笑:“江湖中少见连公子此等人物,未免觉着新奇。”
黎风烨扫了眼尤怜天身上的方巾儒衫,外披蓑衣,再看连长洲打扮类似,心道你们俩都挺新奇。
尤怜天又说:“至于那蒙面二人,常常有人猜测他们同样修练《九连环》,唯有如此,方能打败何无咎。”
大战中不少侠士手握《九连环》,怎么偏偏是蒙面高手打败何无咎?忆及几者之间的神功魔功之说,旁听的黎风烨莫名怀疑,难道正如他们津州拿来的那张假残页,即便他们修练的是同一部功法,残页不同,记载不同,秘籍功效因而并非完全相同?
还是所谓的“神功”“魔功”,空有相似之处,实为两类武学?
恰巧谢明青开口反驳:“但尤姑娘曾言,你所知魔教一战,正是顾沾巾为首攻向无悔宫,摘得何无咎首级。若顾沾巾当真参与此战,对敌何无咎,他武功盖世,世人从未听闻他修习《九连环》。”
尤怜天赞同不已,“的确。故而依我来看,旁人大多说是蒙面二人取下何无咎性命,恐怕是因为纵然顾沾巾在场,亦不敌何无咎。”
祝云听亲身经历,分明是两人一同御敌。黎风烨兜着心事,不能直言,旁敲侧击道:“顾大侠功夫之高,怎会如此?”
尤怜天摇头,“在下不曾亲历两方交战,难说一二。”
谢明青道:“欲登无悔宫,先踏沼泽空。虽处三地交界,无悔宫似乎藏于沼泽之后的大山之间,因其途径沼泽,毒瘴遍布,常令人心生幻觉,难以深入,说不定连亲历之人眼见也不准确。”
沼泽瘴气,软筋蛊毒,黎风烨双耳在听,心中母亲所述久久挥之不去,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场苦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