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鸽屎味,出去传信了?”黎风烨起身,倒了两杯冷水,“你不太信我。”
谢明青轻笑:“一股河腥味。黎大侠,你不也一样不信我?”
黎风烨不说话。
也许谢珂是假名?谢明青的确就是他的真实身份?但若如此,为什么两人都名列谱上,为什么费尽心思捏造并不存在的胞妹……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谢明青,一时不知先问哪一个更好。
谢明青徐徐坐到他身旁,灯火边,他撑手托腮,侧身望着黎风烨,似乎很期待他的下一句话。
黎风烨又倒了一杯水。
他指尖蘸水,在桌上划下一横,道:“算账。”
谢明青依然很期待。
“第一笔账,那时你我身在船上,你听我说起谢珂,好像并不认识此人,可你也不惊讶这道陌生的名字,不惊讶我与他的关系。你若仅因江湖传闻得知‘黎风烨’此人,你该晓得他无门无派无师从,既然如此,何来师弟?”黎风烨紧盯谢明青,不肯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变化。
谢明青神态自若:“不错,我不曾认识谢珂。至于后者,黎大侠或许应当问问你自己,而非在下。”
黎风烨早有预料,自怀中拿出文十八送来的镖局名录,狠狠拍在桌上,道:“那这是什么?”
他指向“谢明青”三字,指尖又滑到“谢珂”一名停下,“二十年前,你与他同在镖局共事。你们年纪相仿,你不可能与他毫无往来。”
“镖局人马众多,为何会有往来?彼时我不过五六岁年纪,即使当真与他相识,时至今日,早该忘得一干二净。”谢明青探手,拂上纸张,“一路以来,黎大侠口口声声指认在下就是你的师弟谢珂,黎大侠长居北地,想来师弟亦身在北地。然而,我随镖局行事十来年,常驻西北,即便外出走镖,亦在西北、中原两界之内,从未涉足北地,怎么会是此人?”
黎风烨一笑,“好,你随镖局行事,那你缘何从不提起‘吉燕镖局’,只说你出身谢氏?你在怕什么?”
不待谢明青回答,黎风烨欺身上前,“常驻西北?十来年?不可能?”
他一把捉起谢明青藏在袖间的手腕,摁在桌面,只看一层叠一层的宽袖霎时飘下,露出谢明青几近皓白的小臂。
黎风烨再一抓,谢明青由他牵着扯着,几乎半个身子抵在桌前,却不见狼狈。
黎风烨左手制住谢明青,右手再划下一竖,道:“第二笔账,你谎话太多!陇城临近燕岭,虽无燕州风沙滔天,身在高原之上,仍然干燥多日晒。你若将近二十年皆在西北,怎么可能是这副模样!”
说着,他握着谢明青手腕在对方面前摇了摇。
那抹白刺得晃眼,谢明青嗤地笑了声,反手一撞,趁机将黎风烨的手掌压在桌边,一时间,两者对调,竟成了黎风烨欲抽不能,欲推不敢。
谢明青好整以暇地抬起手,甚至以手肘顶着黎风烨五指,弄得黎风烨不觉疼痛,反倒硌得难受。
不再受制于人,谢明青直起身,瞥向黎风烨,“黎大侠天赋异禀,武学奇才,难道我不能是天生如此?”
黎风烨道:“可你出身的谢氏是燕州谢氏!虽与谢当家同宗,燕州谢氏却定居燕州已久,绝对不可能——”
黎风烨试着抽回手,发觉谢明青力气大得不容小觑,哪像真气紊乱之人?
“你——总之你全然不像西北人!”见谢明青泰然处之,黎风烨不快,稍微一用劲,立马与谢明青分开。
随他收手,谢明青垂袖,一面抚平衣间褶皱,一面开口:“黎大侠竟连在下出身何地都晓得了?我家中几口人,父母姓甚名谁,以何为生,黎大侠,这些你是否清楚?”
黎风烨没理会他的调侃,道:“燕州谢氏与你当年所说一个字也对不上。我看都是些假身份,我清不清楚,没有区别。”
谢明青一笑:“可是雀楼消息?黎大侠,你就如此信任雀楼?”
他忽然逼近,冷声问:“我再问你,你见过几多西北人,便敢如此定论?”
眼前人分明笑着,投来的目光却好似冰锥捅穿了黎风烨表里。
谢珂何曾这副模样与他说话,黎风烨心口发闷,道:“你不信连长洲,不信洛景白,不信雀楼,但凡与你所说相悖者,你皆不信。可我信。”
“十年未见,难道你要让我只能相信你话中所说?未尝不可,但是——谢明青,你信我么?”黎风烨沉声道,“我问你病情,查你身份,皆无他意,我只是想帮你……无论你为什么假死,为什么更名换姓,只要并非罔顾人理仁义之由,我一定帮你。”
说至此处,黎风烨面色铁青,不由自主连连逼问:“可你信我么?当时京城郊外竹林中,你说你不信身边人,亦不信我,一路至今,你仍不信我?既然如此,我再说些什么,重要么?”
闻言,谢明青收回眼神,“那黎大侠不说便是。”
“今夜之事,在下当作从未发生。夜已深了,早些歇息罢,你我尚未见到连长洲呢。”他转身欲去。
黎风烨哪曾料到此人这般不讲道理,不念情谊,顿时跟着起身,两步迈到谢明青背后,“谢明青!”
谢明青不听不理,离床榻越来越近。
黎风烨心急,双手一伸,借着身量优势,当即自背后抱住谢明青。
他揽住谢明青腰身,顺手一勾,便将谢明青整个人圈在自己怀中。
脊背胸膛相抵的一瞬,黎风烨撩开谢明青垂在脑后的长发,盯着眼前人近在咫尺的颈项,看他随呼吸微动的喉结脸庞,咬牙切齿道:“谁让你走了!”
怀里的身躯烫手不已,黎风烨宁愿它烧个遍野,也不能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