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心态程笑也见过很多,就是怕自己栽树,到头来却方便了别人乘凉,于是宁可什么也不做。
匆匆几十年,诸天神明算计来算计去,秦山就成了“法外之地”。
程笑的五官清俊,平日里显露出来的模样总是言笑晏晏的,此时沉下脸来,眉眼间陡然生出几分锋利感,明锐照雪似出鞘的刀光。
气氛刹时凝重得快要滴出水来,姑射觑着两人阴沉的脸色,小声辩解道:“扶桑,你也没必要总挑我的疏漏,需要我善后的时候,我这不也快马加鞭地赶来了嘛……”
话没说完,程笑就打断了她:“你是想白捡个好处吧?”
最难对付的烛龙被他们解决了,收尾的工作留给姑射,相当于将工作成效拱手让人,对方就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面对程笑,姑射又换了副面孔,她仰起头,朝着赤红的天际抬了抬下巴:“程仙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些,要是没有我,你打算如何处理这火山?”
但张从云还在这里,她也不敢太放肆,转过头时已经敛起了眼中的愠色,转而露出纯良无害的表情,道:“但我是个有原则的人,也不白收你的好处。”
姑射:“你不是在招聘么?半年前我在沙泽郡偶然遇到个天生仙骨的凡人,正好那地方离秦山城不远,消息我告诉你了,我们互利互惠。”
话音落下,她抬手将鬓边的白发拢到耳后,斜着眼吊起眉梢,招呼也不打就消失在了原地。
程笑久久无言,半晌才侧过目光,望向身边冷着脸的张从云。
姑射虽然说话茶里茶气的,但既然愿意给出天命之人的线索,想来应当也不至于诓他。
程笑拿捏着自认为最温和的嗓音,真诚地询问张从云的意见:“何时启程?”
对方看了他一眼,眉头皱了一下:“不要学她说话。”
被嫌弃的程笑:“……”
程笑:“你要求好多。”
“所以你最好谨言慎行。”张从云笑了下,抬步往房间走去,远远地扔过来几个字,“启程随你。”
随着这四个字落音,二楼的明争暗斗宣告结束,楼下的祭神活动也终于散场,刘掌柜三人打着哈欠各自进屋。
程笑站在原地,双目放空地望着残余的青烟,脑海中自动回放着穿越后这几日跌宕起伏的经历,最终定格在张从云垂眸时那个空寂落寞的表情。
他自认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心脏里滋生出的那种酸胀感。
一个人孑然行于世间,璀璨耀眼的少年时代却化作了薄薄的话本传闻,唯有在茶楼酒肆里缅怀昔日故友或仇雠,那是种怎样的感觉?程笑想不出来,怔怔地站在走廊上发呆。
直到天边的红光逐渐消退,紧跟着薄薄的雪花降落地面,他才回过神来,兀自摇头,驱散心中没来由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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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熹微晨光洒满大地之时,那层清霜已经完全消融了,凡人从睡梦中醒来,并不知晓昨夜发生过什么。
程笑二人向吕世明告别,后者打算在秦山城多住些日子,为那些留下后遗症的病人义诊。
出城时,程笑特意绕路去看了一眼郊外的荒野。
只过去短短一夜,曾经枯死的树干竟然已经长出了几枝新芽,石缝里也有几株新鲜的嫩草冒出了头。
叶片落地,半截根茎埋进土里,进而缓慢腐烂化作肥料。
生机勃勃。
程笑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感慨道:“这些东西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
张从云走到他身边,曲起手指勾了勾他手中的银色刀鞘,笑着接话道:“是因为你。”
“张公子谦虚了!”程笑挥动袍袖,小丹雀展翅而出,往前滑翔的过程中体型逐渐膨大,随即拔升在低空回旋,带起的飓风吹得程笑乌发飘散。
他纵身跃上流火翅羽,在粲然日光中回头笑道:“你也有份!”
张从云笑了起来,原本冷冽至极的眉眼舒展开来,和煦的阳光洒在他的睫毛上,仿佛铺开了千山万水。
程笑忍不住道:“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张从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反问道:“我昨晚说过什么?”
程笑顿时想起那句“谨言慎行”的警告,但对方虽然眼神极有攻击性,语调却很低很沉,羽毛似的挠着他的心尖。
他清咳一声,面上有些发热,一脸天真无辜地答道:“我忘了。”
程笑觉得自己大致摸到了些和张从云相处的门道,这个人的边界感很重,好像对每一个人都有一条很明显的分界线,这条线以内他看心情搭理,这条线以外他连眼神都懒得施舍。
而程笑还没摸清楚他对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并且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充满了好奇,孜孜不倦地探索着。
简称——喜欢作死。
张从云也不知信没信,径自踏过丹雀的翎羽,在他身前站定,轻笑道:“那你是该受点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