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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千里江山寒色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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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生气呢?”

陈园内,那栋陈萍萍与李瑶兮平日起居的小楼依然灯火阑珊。李瑶兮搅着一碗才熬出来的汤药,轻笑着瞥向半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陈萍萍,问道。木蓬刚刚离开,此时屋内并无外人。他于是散下了发髻,一缕末梢已经泛白的发丝垂在微微凹陷的脸颊旁,却依旧掩不住眼底那一丝锋芒。

他支起半边身子来,伸手端过李瑶兮手中药碗,仰头饮起这苦涩的药汁,浅青血管浮在苍白脖颈上,如素白瓷底上绘出几笔丹青。

“我生你的气做什么?”

陈萍萍用温水漱了漱口,颇有些哭笑不得。“倒是三皇子,受了这场无妄之灾……若他哪日得知你是幕后主使,怕是会气得跳脚。”

“他只会把你当成幕后主使,他和他爹都会。”李瑶兮挑起精致描画过的远山眉,唇角轻轻抬了抬。“不过如果他懂事一点,不对鉴察院大动干戈,我会考虑让他坐上他爹的那把椅子的。”

她捏过陈萍萍的手腕,感受到那沉缓微弱的脉搏总算不似先前般杂乱无章,才若无其事地放开手。

“有范闲做他的老师,那孩子怕是不记恨我才稀奇。”陈萍萍想起范闲睚眦必报的性子来,一针见血地道。

“范闲还不是跟你学的,”李瑶兮望着眼前这位鉴察院的老祖宗,“说到记仇,谁能比过你去?”

信鸽扑凌凌的声响扰乱寂静如水的长夜。李瑶兮打开窗子,从鸽脚上解下装有密报的细筒。

“四顾剑在剑庐病逝,”李瑶兮吐出一口长气,“消息大约明日能传到京都。”

陈萍萍眯了眯眼:“陛下那边,可以适当添几捆柴火了。”

“你准备告老还乡。”李瑶兮深棕的眼眸因心中兴奋而短暂地泛起金色,又被她不动声色地压制下去。“至于我……他若想对你动手,一定会把我打发走。”

夜风灌入屋内。李瑶兮匆匆在纸条背面写下几个字,又把细筒系回鸽子脚上,待看着那信鸽飞远后才关上窗子。

“陈萍萍,你会不会觉得,四顾剑死得有点草率?”

“原本他也没几年可活了。”陈萍萍仿佛并不在乎一位大宗师的生死,打着哈欠道。

“要让他活么?”李瑶兮似乎在自言自语。

“什么?”

“没事。”李瑶兮甩了甩脑袋,拿起茶壶。“就这样吧,你明日上书请辞,然后收拾东西,把你想保护的人……都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我想保护的人?”陈萍萍喟叹道。“你在名单的第一位。”

李瑶兮正在斟茶的手一顿。

“谢谢。”她嘟囔着低语了一句。

“为何言谢?”陈萍萍皱起冷峻的眉毛。

“我不知道,陈萍萍……”李瑶兮尝试通过喝茶来平复下今夜逐渐开始超出她预料的不宁心绪。“你看,这就是我说过的发疯。”

陈萍萍沉默下去,少顷,道:“你的确还是过去可爱些。”

“过去?过去已经没有被提及的意义了。”李瑶兮躲避什么东西似地一偏头。“我能看到的只有未来的路。”

“过去的意义从不在于它是否有意义。”难得地,陈萍萍对李瑶兮说话的口吻带上了冷厉。

“可过去就是对我们要走的路没有意义。”李瑶兮微微垂下头冷笑道,檀唇紧紧抿成直线。“没人能永远活在过去里,抛下感性于我而言,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若你执意连喜怒哀乐都不要了,哪怕真的成了神,又和神庙里那个老头有何分别?”陈萍萍辛辣地嘲笑道。“就如同这天底下,死了一个皇帝,又上来一个皇帝。这二者,又有何分别?”

“什么分别?”李瑶兮再不掩饰,双眸闪了几下后迅速露出金色。“陈萍萍,我要构建一个完美的世界。”

“所以呢?”

望着她张扬而锋芒毕露的金眸,陈萍萍淡淡问了一句。

“所以哪怕牺牲再多我也在所不惜,”李瑶兮随手一抬手指,捏死了一只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小小飞蛾,“包括全天下,包括过去的我。”

“这可与你从前说过的……大相径庭啊。”陈萍萍眼看她将飞蛾的尸体抛到蜡烛上,看着那一点半透明的薄翼被烛焰灼尽,道。“李瑶兮,你真的不想成神么?”

大抵觉得闷了,李瑶兮将外纱扔在榻上,再度走到窗边,把窗子打开一丝缝隙。朗照的月光倾泻而入,把她镀成银色。她别过头,好似不愿意直视陈萍萍的眼睛。

“我说了,我不想成神。成神……并不是什么好事。”

“当真?”

陈萍萍缓缓摇动轮椅,深如潭水的双目一直锁定在她的容颜上。

“当真。”

“荒唐。”

听到这两个自陈萍萍双唇中轻轻吐出的字眼,李瑶兮肉眼可见地困惑起来。她眯起灿金瞳孔,歪头打量着陈萍萍。

“你所谓'构建完美世界',究其根本,是为救天下苍生于旧牢笼。”陈萍萍说得不紧不慢,空气中却逐渐凝聚起肃杀的气息来。“可有错?”

“无错。”李瑶兮倚在窗边,让月光将自己尽数笼罩。

“适才你又言,牺牲天下苍生也在所不惜,可有错?”

“无错。”李瑶兮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却依旧听了下去。

“如此,才最是荒唐之荒唐。”陈萍萍振两袖,冷哼道。“好啊,跟着我这个鉴察院院长,虚与委蛇的假惺惺手段,倒是学了不少。”

这般尖刻的,甚至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语,落在李瑶兮耳里,也只不过让她付之一笑。

“我要走了,”她观赏着自己才新染了嫣红蔻丹的指甲,吹气一样地轻声说,“明天你入宫,记得告诉庆帝我离开京都的消息,不然我怕他不敢赐你极刑。”

陈萍萍木然凝视她良久,终究没有多发一言。

她的火红裙角翩然消失在窗口,临去时还不忘阖上了窗。陈萍萍默默低首,再抬首时已寻不见那一抹云霞般灼人的亮色。

正如庆历二年冬初雪过后,那抹明媚颜色翩跹出现在白茫茫一片的长街之上,主动奔赴他而来时一般,突兀又悄然。

当老仆人在长夜将尽时进门,想看看老爷和夫人需不需要人伺候时,却只见一盏孤灯之下,那个几乎与轮椅融为一体的墨色孤寂身影。

“老爷?”

老仆人有些着慌,急忙几步赶到陈萍萍身旁。昏暗灯火畔,陈萍萍一手轻撑下颌,另一手拿了不知什么书卷看。只是过了好些时候,才堪堪翻过一页。

“老爷!”

陈萍萍穿得单薄,中衣之外不过披一件并不厚实的外袍而已。此时他正低哑咳嗽着,听到老仆人的第二声呼唤,才如梦初醒般骤然抬起头。

老仆人手忙脚乱地把他膝上的羊毛毯向上拉,环顾房间却不见李瑶兮,一头雾水:“夫人呢?”

“她暂时不会回来了。”陈萍萍安抚性地拍了拍老仆人的手背,笑意里透着淡淡的疲倦。“天快亮了吧,为我收拾一下,天亮就入宫。”

老仆人偷偷瞥了一眼陈萍萍,还是把满肚子的疑惑咽了回去。

“入宫请辞归老,”陈萍萍合起书卷,“也叫姑娘们开始准备吧,不日就回江南。”

“那……您?”

“走我一直要走的那条路。”陈萍萍看着老仆人笑了,这一次的笑意却只余从容坦然,甚至隐隐有一丝欣喜与期待。

“老奴……万死不辞!”从来只以“我”自称的老仆人,在看到陈萍萍庄重的神情时,慢慢跪了下去,然后极其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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