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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翡翠衾寒谁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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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萍萍倏地睁眼。

破晓前的天,堪堪透出几寸鱼肚白。带着些许寒意的初冬的风,像是能把残星吹皱了、吹坠了。

房间内太静,静得连空气似乎都是冷凝的,静得陈萍萍能听见自己并不如何有力的心跳。

他先是静静在床上躺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所幸他虽身子酸乏,思绪却甚是清醒,倒没有睡前那般疲惫了。

陈萍萍心头稍安,意识到李瑶兮那边应是无碍了,所以他才不用继续“入梦”。

塌边的小桌上搁着陈萍萍日常唤人用的铃铛,还有一个茶壶,壶壁却已冰冷,茶水怕是已凉透了。

陈萍萍吃力地往塌边挪去。他双腿无法用力,只得完全依靠着手臂的力量,不多时额头便沁了薄汗,双臂开始微微泛着酸麻之意。

好在他终于够到了桌上铃铛。铃铛微摇,老仆人闻声而入。见陈萍萍已醒,喜道:“外头就快亮了,您昨晚便一口东西没吃,要不要我让厨房热碗粥进来?”

他这么一说,陈萍萍方觉出点饿意来,于是垂眸道:“也罢,那便热一碗来。”

老仆人出去后,陈萍萍继续一动不动地将清癯的身躯陷在被中,凝重而惘然地盯着门口。

得知真相本是好事,陈萍萍却感到有一块大石沉沉压在了他的胸口。

因为真相,竟远比他想象中残酷。

叶轻眉曾经说过一个词,叫“虚无主义”。

陈萍萍想,或许他此刻正陷在虚无主义中。

如果他的人生是被人写好的。

那么感情有意义么?

他与李瑶兮接近四年的相处有意义么?

犹记得去年初夏某日,李瑶兮惬意地边翻看话本子边吃着桂花蜜冻。红衣曳地,衣上日光如流金漫然,见了他却忽问:

“萍萍,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他则是打趣道:“想来是命中注定。”

许是因在病中,陈萍萍舌根有些发苦,如生吞了一枚苦果下去,苦涩的滋味一路蔓延至舌尖。

李瑶兮是继叶轻眉之后,他生命中的一抹光,令他如飞蛾扑火般心向往之。而如今冷冰冰的事实却提醒他,他对这抹光的热忱与爱意,不过是一种抓人眼球的写作手段。

被傀儡师操纵的悬丝傀儡,连情感都不过是傀儡师赐予的假象。

何其诛心。

那么“信仰”呢?他的信仰、叶轻眉的信仰,通通都是被安排好的一个假象、一个笑话么?

陈萍萍明白为什么李瑶兮不让他把此事宣诸于口了。若是真相流传出去被世人所知,那么必将是一场巨大的动荡。

而“祂”,不管这个“祂”是神庙还是朱黎,都容不下这样一个混乱的天下,“毁灭”便成了必定到来的事。

老仆人的出现,让陈萍萍的思路暂时被打断。

粥碗温热,陈萍萍一时贪恋那暖意,指尖拢着碗身,暖了一会湿冷的双手。

老仆人走到壁炉前站定,拨弄几下里面的炭火,好让其烧得旺些,奇怪道:“您这病来得也怪,明明这几日连屋门都没出,怎么就突然烧成这样?”

陈萍萍小勺小勺地舀着粥,闻言只调侃着搪塞道:“许是夜里凉着了罢。每年冬天我都要病上一遭,倒是习惯成自然了……文御医回宫了么?”

“回了,我让他回的。他一晚上守着您,怕是早累了。”

陈萍萍点头道:“那便好。对了,南诏有没有传回新的消息?”

老仆人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道:“老爷……自小姐与白姑娘入了介山,便再无音讯……”

陈萍萍却不甚担心,咽下口中含着的粥,道:“传书过去,告诉他们不必再传信回来。”

“是,”老仆人有些讶异,“可是老爷,万一……”

“没有万一,”陈萍萍重重地说道,随即又似是在喃喃自语般,“没有万一。”

一盏孤灯下,他眼角额畔的细纹,被映得宛若黄土平原上深深的沟壑。他唇色苍白缺了抹血色,此时那颜色浅淡的双唇轻轻抿起,如雨中收了蝶翼、奄奄一息的蝶。他的脊背微微佝偻下去,带出一阵嘶哑的咳喘。

那种在渭州收到庆帝飞鸽传书时的疲惫感,如今又隐隐卷土重来,只不过现在又掺杂了厌憎———他厌恶被人掌控在手心里的感觉。

“我累了,”陈萍萍放下碗,淡淡道,“我再睡一会。”

思及病中之人的确觉多,老仆人完全没有察觉什么不妥,便依言出去不提。

陈萍萍撑起上身,尽力向窗外窥去。玻璃窗上蒙着窗纱,他只能模糊地看见一片树影。

他吹熄蜡烛,手臂卸力,平躺在软枕上,十指交叠平放在腹部。

就像参加一场华丽到腐烂的殉葬。

“晚……早安。”

此时正当黎明,似乎不管说“晚安”还是“早安”都不太合适。

“不,黎安。”

陈萍萍独自在黑暗中微笑,像是在与一位老朋友打招呼。

……

朦胧间陈园如画的清贵景致退去,画面晦明变幻数次,定格在一间泛着柔和的暖黄色灯光的放映厅。

“黎……安?哼,难为你想来这么个双关语。”

眼前的女人一副叶轻眉说过的“现代打扮”,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白皙的鼻梁上,镜片后方是一双与李瑶兮一模一样的杏眼。

“贸然来见,实在失礼。”陈萍萍骄傲地扯了一下唇角,道。

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会面。

一次觉醒的“土著”与“神”的会面。

“你能想到以这种方式暗示我召见你,就说明我没有选错人。”昏黄光线下,朱黎轻轻一启一合的唇瓣,宛如被遗忘的、将要干涸的残血般,绽放出妖冶的暗红。

陈萍萍饶有兴趣地偏头。

“为什么要构建一个完美的世界?”他问道。

朱黎也微笑起来,只不过笑容微显诡异:“新的不来,旧的不去。”

“你想用那个所谓“完美”的世界取代旧世界?”

朱黎轻击手掌:“回答正确。”

“为什么?”

朱黎在空气中一拉,凭空拽出来一本书。她将书翻动到某一页递过去:“看看。”

陈萍萍先是看了一眼封皮。

“庆……余……年?”

“看看。”朱黎重复道。“你已经成为了'觉醒者',就不差多知道这一点了。”

兴许是因为有空调这种高科技产品的存在,曙光影城里的温度比陈园高得多。

然,陈萍萍却是彻骨生寒。那泛着油墨香的纸上一个个黑色小字,如数以万计的蚂蚁,似要从书页中钻出来。

不,它们钻不出来,它们只能无头无脑地在那薄而轻的纸页上爬动,爬到边缘的便被卷入虚无,身子被撕碎成无数个部分,彻底湮灭在那白茫茫一片中。

从那字里行间,陈萍萍瞥到了许多字眼,许多自此刻在他头脑里的字眼。从“一辆车的孤单之入城”开始,到复仇,到那又如何,到秋雨,到奔袭,到……枪。无数只卑微渺小的蚂蚁,在纸上排列组合着,组合成、组合尽了另一只蚂蚁的一生。

陈萍萍轻轻合起书,面上却只有淡漠:“这些,白念鸾都与我说过。我需要的,是我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

“比如那次桃林邂逅,不是巧合。”陈萍萍甚至连疑问语气都没有用。

“哦,你说那个。”朱黎笑得玩味。“我只是在你的头脑内,植入了一个小小的'想法'。春日桃林,落英缤纷……在这种场景下重逢,才够浪漫、够有视觉效果。”

“不,不只是'想法'。”陈萍萍的喉内因为干渴火辣辣地刺痛着,他舔了舔干裂破皮的上唇,道。“还有'情'。”

朱黎沉思半晌,道:

“庆历二年冬的那场初雪,我看到了。你与李瑶兮的初遇,并不是我刻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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