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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偶开天眼觑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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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披着纯黑色斗篷、戴着兜帽的人影,谦卑地跪伏在大殿里。

偌大的殿宇,似是没有生机般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兜帽下的人影依旧保持最恭谨的姿势,匍匐在高而广阔的穹顶下。

一道流光忽而映亮了大殿的中央。一声尖啸的鸣啼过后,一只青鸟轻捷地飞过,绕着跪着的人影飞了两圈,又飞到高处,幻化成位老者。

披斗篷的人感受到祂掠过,无声地将头伏得更低了一些,以示臣服。

“'修补者'其木宗,”神庙威严的声音响彻殿宇,带着嗡嗡的回音,“私自出山,该当何罪?”

其木宗压下一丝未曾显露的惶恐,沉稳应答道:“有外人妄图进山,下臣便……”

“外人?”神庙明知故问道。

“两个女人。”其木宗说话略带些南诏的口音。

没有神庙的恩许,他不能抬头,更不能起身。因此,他没有瞥见神庙眼瞳中的怀疑神色。

“两个女人啊……”神庙说话的音调拖得很长,“何足为惧?”

其木宗深埋着头,道:“介山已多月未有人至。况南界近日时有崩裂之象,下臣以为,若有外人到来,难免扰动边界安定。”

他想了想,又请罪道:“下臣未向您请示而离介山,是下臣之罪,请您赐罚。”

他这一套说辞,滴水不漏,礼节也无懈可击,可以说听着相当有道理。

谁知神庙却不打算轻易将此事揭过。祂原本与常人无异的眼眸中,迅速闪过猩红之色,又在片刻间回复原本的样子。

“罚?”神庙声线低沉,“那你就听好了。”

“是,下臣谨聆神意。”

“'修补者'其木宗,不遵神旨,私离职守,废修为一等。”神庙懒洋洋地宣布了祂的判罚。

“谢神主赐罚……”其木宗呼吸粗浊,却只能没有任何异议地应下。

越是对修为高的人来说,剥夺一等修为,越是极其残忍的惩罚。其木宗说不准,自己的修为一旦降一品,此生还有没有希望再次复原到现在的水平。

神庙自袖中伸出两根手指,只随意向地上的其木宗一指。

其木宗觉着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蓦然压在了他的身上,如一座巨山一般,令他浑身上下的经脉骨骼几乎被压得粉碎。

好在那十足的压迫气息并未持续多久。当神庙撤去力气的一刹那,其木宗绵软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上。

他痉挛两下,呕出一大口血,却不忘及时用手接住,蹭到自己的衣衫上,生怕染脏了神庙的大殿,又惹得那老者不快。

“立刻回你的介山去,”神庙满意地挥挥手,看其木宗的眼神像看一只蚂蚁,“若那两个女子到了介山,你再应对也不迟。”

“是,神主。”

其木宗强忍内腑的疼痛,向神庙磕了个头,蹒跚着走向殿外。

外头尚刮着风雪。其木宗虽裹着极厚的斗篷,却依然冷得牙齿打战。

他的眼前一阵发黑,意识有些模糊。他知道自己刚刚被废了一等修为,身体正虚弱,此时应马上赶回介山养伤才好。

通过他日常与神庙交流的通道,其木宗很快回到了介山。

终于到达自己的家中,其木宗的心神却不敢有松懈。

神庙在看着他。

祂时时刻刻都看着他。

看着他……

其木宗挣扎着扶住墙壁站好,以免自己失控地向前栽去。他一路依靠着那墙壁给他的支撑,走到一处木制的柜子前。

柜子里存的都是些草药,是其木宗从山中采来,在受伤、生病时使用的,如今倒勉强能派上些用场。

其木宗甚至没有挑拣,而是粗略地扫了一眼,然后将各种草药一股脑地往嘴里塞。

随后,他又从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一个小瓶子,倒出足足五粒可以护住心脉的药丸吞下。

不难看出,神庙那看似不经意的一指,给他带来了甚为严重的内伤。

确保自己不会因为内出血而死去后,其木宗也没什么体力去干别的,便就地盘腿而坐。

在神庙消气之前,他的行动应该会受到最严密的监视。任何一个稍稍出格的行为,都会被视作忤逆。

其木宗尝试调动了一下真气,可惜马上便又喷出一口血。

他心中微寒,短时间内,纵他还剩下八品的武功,大概也使不出来了。

可,他不过犯了个微不足道的小错啊。

其木宗不禁齿冷。他自二十岁便为神庙卖命,转眼便已廿年有余,神庙却依然如此提防他。

或者说,这些年里,神庙甚至没把他当人看过,而是将他当成了一条呼之即来的狗。

神庙也曾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能成为神庙的座下之犬,是无数普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荣耀。

然后他成为了四位“修补者”的其中一位,还比剩下三个人做得都要好。

其木宗眸色略显黯淡。

一抹灰暗与挫败,在他的心头漫延。

……

京都里倒是一片欢愉气息。庆帝的圣驾终于进了京都,百姓们则自发地跪拜在道路两边,怀着深深的敬仰,叩见、迎接着他们伟大的君主归来。

庆帝回京的当晚,便传召了一直在陈园卧床休养的陈萍萍入宫。

对此,有人嫉妒得红了眼,却不敢说什么。更多人认为,这一对君臣是如此和睦而般配,三十年来竟未生过嫌隙与猜忌,实在是一段少有的佳话。

入夜,轮椅滚过青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御书房外。庆帝疲惫地抬眸,苍茫的双眼中终于多了一份熨帖之意。

朕并会不孤独,他安慰着自己。即使这个秋天宫里死了那么多人,朕的身边依旧有值得信任的伙伴。

陈萍萍被宫人推进了御书房。即使是深夜赶来,他的头发仍梳得整齐,微白的鬓发也紧紧贴在额角。庆帝久久凝望他,似乎在试图从这张早不复当初般丰神俊朗的脸庞上,找回一些年轻时的痕迹。

庆帝一抬手,一杯刚沏上的热茶便凌空飞去。

陈萍萍接过热茶,捧在双手间,轻轻道:“谢陛下。”

他的嗓音有些哑,讲话时从喉间发出的也是无甚气力的气音。

庆帝甚为讶异地问道:“身子还未好利落么?”

“臣无碍,”陈萍萍薄唇轻动,“文御医已将毒去得差不多了,只需再调养几日便可。”

庆帝点头叹道:“此次辛苦你,在京都周围兜了这么大的圈子。你只安心在陈园休养着,鉴察院的事交给安之那小子。若陈园离皇宫路远,便叫文御医先住到陈园去。”

陈萍萍自嘲地笑了笑,道:“不过中了点小毒,倒叫陛下忧心了。”

庆帝闭上双眼,缓缓道:“朕身边交心之人,已然不多了,你这条老狗啊……得好好活着。”

他终究在今夜展现出了似人而非神的一面———无奈、疲倦,会为家事发愁的一面。

“承乾和承泽走了,云睿走了,母后……也走了。”

庆帝苦笑,自衣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陈萍萍。

“老二服下鸩毒前写的,你看看。”

陈萍萍展开那张薄薄的遗书。

纸上只写了寥寥四个字,虽笔迹匆忙,却是格外苍劲有力,如刀剑一般棱角分明,似是蕴了无尽的不甘。

鳏寡孤独。

这是少年皇子李承泽留给自己父皇的最后四个字。陈萍萍递还那张纸,心中并无波澜起,可却浮现了李瑶兮的名字。

仿佛还是去年冬日,李瑶兮入王府一趟,与二皇子煮雪煎茶。

陈萍萍尚有些担心她,可李瑶兮只笑着劝他宽心。

那日她回去得极晚。见了他,却先悠悠叹气,道:“君本似琼玉,奈何堕红尘。”

陈萍萍低头不语。二皇子的故事已经过去,如云烟般,被晚风一吹便散去了、不回来了,也回不来了。

庆帝犹自沉浸在刚失去四位血亲的悲哀中,继续说道:“是朕……把朕的儿子们逼得太狠了。”

陈萍萍回过神,劝慰道:“老大、老三……还有范闲,都是您的儿子。”

庆帝好似得到了一丝安慰。是啊,他还有三个儿子,三个真正把他当成父亲的儿子。

陈萍萍趁着庆帝沉默着,啜了啜还热着的茶。低首时,一片阴影均匀地将他的面容挡住,使庆帝没有看见,自己老战友唇角的一抹得意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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