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又见着它了。纵使流年变换,宝剑仍然不改锋利,剑身也还是那么明亮。
朱黎的眼光与宝剑轻轻一触,旋即分开。
算来这么多年了。
放映厅打过蜡的两扇木门被徐徐推开,一排排红色的软椅映入眼帘。
朱黎熟稔地在最前方座椅前的控制台上操作了几下。
大银幕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个约莫在弱冠之年的少年,身着葛布衣,背着一个巨大的药箱,脸上是一副腼腆的笑容。
“他叫吴名,”朱黎满意地看着银幕上的少年,说道。“认识一下吧,未来他可有大用。”
李瑶兮满脸黑线。“老妈,你起名字什么时候这么草率了……”
吴名,自然就是无名。
朱黎面不改色,说道:“反正就是一代号,叫什么随便呗。”
李瑶兮暂时放弃了和朱黎争辩,转而仔细观察着吴名的打扮,说道:“寒门子弟,四处行医。”
朱黎点头道:“我只给了他这两个设定?”
“啊?”这回李瑶兮是真觉得朱黎过于敷衍了。“就、就没了?”
“没了啊。”朱黎无谓地笑出声,说道。“吴名最大的优点,就是医术冠绝天下,无人能及。就算受伤再重……他都能救回来。”
李瑶兮恍然抬头,心中一片温热与感激。
“你……在为六年后做准备?”
朱黎按下一个按钮,让吴名的影像消失了。她温柔地凝睇着李瑶兮,心里默默想到,再不济也是你看中的人,小忙好歹是要帮的。
……
两天后,李瑶兮如愿见到了刚从国外归来的父亲。
李存晏坐飞机坐了十几个小时,神志已经开始恍惚了。此时突然见到了自己的宝贝闺女,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最后,还是朱黎毫不留情地一掌把他拍清醒了。
令李瑶兮倍感欣慰的是,父亲的面容也丝毫没有变化———至少这说明对方没有像以前似地熬夜搞设计。
李存晏这人本来气质很好。尤其是那一副多边形镜框的黑色眼睛往鼻子上一架,按理说应该很有艺术家的风范。可问题就出在他实在太实诚,用朱黎恨铁不成钢的话来说,就是一憨憨。
李瑶兮打小就见证过无数次父母的打情骂俏式秀恩爱。现在想想,估计她能在陈萍萍面前放得这么开,朱黎也有很大功劳。
这一住,李瑶兮就在家里住了接近两星期。后来等她察觉到自己思念起陈萍萍来了,就决定还是回去比较好。
反正这一来一去也很方便,以后随时能回来住,不在乎这么几天。
等她回了落花别院,才从无归口中得知,在她不在的日子里,范闲遣人过来送过信。李瑶兮拆开一看,才得知原来对方带着一家子人去苍山度假去了,故而来信邀请她。
李瑶兮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苍山上终年积雪,到了冬天更是大雪满山,颇是壮观。令李瑶兮最满意的是,苍山上还修有不少温泉,最适合陈萍萍去泡一泡。
这么好的一座山,京里的权贵当然不会放过。从先帝那时开始,就不断有达官贵人在山上建起别业,以图享受。
当年庆帝刚登基时,也赐了一座庄园给陈萍萍。只是这么多年,陈萍萍竟是一次也没去过。
如今终于入了冬,李瑶兮说什么也得去体验一回。于是她不顾外面还下着雨夹雪,撑了把伞就自己骑着马往陈园跑。
屋里烧着上好的银炭,倒免了那股刺鼻子的烟味。陈萍萍斜靠在轮椅上,拿着本书眯眼看。
“怎么不点盏灯?”李瑶兮笑问道,很自然地蹲在了轮椅旁。
陈萍萍看书看得入神,猛然听见李瑶兮的声音,不禁微微吓了一跳,抬头问道:“回来啦?”
李瑶兮伸头一看,才发现书的封皮上写着四个字:狂人日记。
题目底下没有署名。可陈萍萍以前便知道这是李瑶兮的作品,如今出版后便寻了一本来看。
李瑶兮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本意是开启民智,但毕竟是抄来的,还抄的是鲁迅先生,总归觉得不够道德。
不过据说这本书在京都的销量甚为可观。虽然远远比不上范闲的《石头记》,但也算风靡一时。
陈萍萍放下书,抚摸着膝上毛毯,狭长的眼睛笑得弯起,温和问道:“刚回来?”
李瑶兮点头,然后扒拉一下他的广袖,问道:“有茶么?”
“才沏好的。”陈萍萍提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道。
李瑶兮接过微烫的茶杯,没有着急喝茶,反而端详起手中茶杯来,对陈萍萍道:“萍萍,咱们上苍山度个假吧。”
屋里的炭烧得很旺,可陈萍萍仿佛依然有些冷,将羊毛毯往上拉了些,眼眉低垂,道:“怎么想起来去苍山了?”
“范闲他们可都去了,我也想去嘛!”李瑶兮充分发挥眼睛大的优势,上来就撒娇。
她早就想好了。要是直说是想让陈萍萍休假,外加上调养身子,以陈萍萍的性格多半会觉得没有必要。
但是如果说她自己想去,那可就不一样了。
李瑶兮的小算盘在心里啪啦啪啦响。她期待地仰着头,盯得陈萍萍无所适从。
软磨硬泡了半天,陈萍萍终于答应下来了。
李瑶兮顷刻像一只北极兔一样跳了起来。她豪气冲天地一仰脖子,将一杯茶全都喝完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她轻轻旋转手腕,起身踱步,笑容颇有几丝狡黠和捉摸不定。
倏忽之间,她蓦然回身,手指间执着的茶杯径直破空向陈萍萍飞去!陈萍萍不想她突然有此举动,一时完全没反应过来。
就在那茶杯即将击在陈萍萍胸前的一瞬,藏身于暗处的影子斜斜飞了过来,仅用两根手指就接住了茶杯。
李瑶兮毫不意外,显然早已料到此结果。可影子却满脸愠怒,沉着脸注视着她。
“太慢了,”李瑶兮咂巴咂巴嘴,摇头道。“还得多练啊!”
“你什么意思?”影子压住怒火,问道。
“听我的,一定要听我的!”李瑶兮绕过影子,冲着陈萍萍道。“练好这个躲茶杯的动作,它或许……能救你的命。”
……
几日之后,一列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在了通往苍山的官道上。
李瑶兮认为,苍山这种地方人多才好玩,故而强拉上了四位下属。当然,他们四个人里似乎只有无归不太想去,剩下三个人自是乐得去玩一趟。
苍山虽离京都不远,可怎么着也得走个三天才能到。对于不爱坐马车的李瑶兮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落花别院和陈园上上下下仿佛已经默认了两位主子间的关系,非常有眼力见地把二人安排在了同一辆宽敞的马车上。
马车内,李瑶兮睡眼惺忪地啃着从新风馆买来的包子,平等地痛恨着世界上每一个正在被窝里睡懒觉的人。
陈萍萍一向习惯早起,因此现在已然很清醒。他也小口吃着包在一个油纸袋里的包子,好笑地道:“看看把你困得。”
李瑶兮懒懒掀开眼皮,白他一眼,然后眼睛又闭上了。
有陈萍萍在侧,她倒没有太无聊。等到睡够了之后就精神百倍,开始和他谈天说地。陈萍萍知道她八卦,便挑了朝廷和宫闱中一些耐人寻味但从未被证实的传闻说了,让她听得欲罢不能,直呼贵宫真乱。
几度低首,再抬首时,就发现苍山像是变戏法般,蓦然出现在眼前了。
李瑶兮以前去雪山旅游过,可是见到那座雄壮雪山的一刻,她还是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激动地去摇陈萍萍的手。
“萍萍,咱们到苍山了!”
就在马车行上苍山官道的一刻,太阳从地平线的束缚中挣脱了出来,金色的光芒像一只温暖无比的大手,将车队包裹了进去。光芒照耀在山顶的皑皑白雪上,在山巅勾勒出一抹鎏金,像是神明临世时的圣光。
转了几道弯,车队便算是彻底上了苍山。它们迎着朝辉,在官道上愈行愈远、愈行愈远,逐渐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