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白无常笑嘻嘻的,说出的话却是公事公办:“你阳寿已尽,不可再待在阳间,速速与我们走。”
女人不舍,还想看看儿子,看看三年未见的负心人:“我想再去看一眼他爹。”
菩音气结:“他对你如此狠心,你还去看他做什么?”
白无常更干脆,甩了甩手中的拘魂链,毫无怜悯:“时辰已到,你是自己走,还是让我拘你走?”
女人最终还是没见成负心人。
直到她死,男孩的嚎啕哭声传出老远,她心心念念的人都没有出现,倒是目睹了刁仆拿来一张破败草席,将她同样破败的尸身一卷,骂骂咧咧就要抬走。
男孩拳打脚踢,哭着阻止,奈何势单力薄,人小力气小,斗不过刁仆。一时被人掀翻在地,半晌起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娘被抬走,目眦欲裂。
为免生事端,白无常不再等,虽没用上拘魂链,但锁魂阵一收,女人也只能乖乖跟着他们走。
没有怨气积攒变成厉鬼,省去了他们一桩大麻烦,可性子如此软弱,怪不得被人欺负至死而毫无反抗之力。
倒是她儿子,小小年纪就经历了人心险恶,境遇凄惨,却能眼明心亮。
尽管这世上唯一还关心他的人死了,他惊慌不已,悲痛不已,但菩音还是从他困兽般的眼神中看到了不甘、仇恨和坚韧。
菩音想,他会活下去的,也许前路多艰,荆棘遍布。
直到回了地府,菩音眼前还都是男孩倔强不甘的眼神。
说来也怪,在这场悲剧中,她对女人的下场并无多少同情,反而对男孩的前路颇多担忧。
失了相依为命的母亲,他该如何艰难度日?在偌大的宅子里,是个人都能踩他一脚,他能否熬得过?恶毒继母会不会哪日心情不好,就将他弄死了?
自打出了萧府,菩音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白无常见多不怪,笑得有气无力:“菩鬼差第一次见这种场面,难免不适,待你日后见得多了,也就无动于衷了,毕竟人各有命。女人之死,在你看来是不公是凄惨,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喝了孟婆汤,一入轮回,又是新的人生,再刻骨铭心的东西,也没人会记得。”
“她是解脱了,只是可怜了萧筠,孤苦无依。”小鬼差业务熟练了,但精神上还没从不适过渡到无动于衷。
原来他叫萧筠,倒是合了他性格中的坚韧勇敢。
菩音走神的空档,白无常笑笑,说了句菩音和小鬼差都无法反驳的话:“命运之说,何其玄乎。你们看到的是他今日孤苦无依,谁知他明日会不会风光无限呢?”
尽管如此,菩音心情还是很糟糕。
头一次上人间,帝都长安城,只来得及匆匆一瞥,风土人情未曾领略多少,倒先沉浸式地看了场生离死别的悲剧,堵得她胸口痛,比她自己死那会儿好不了多少。
她明白,白无常说的对。世间人千千万,命运悲惨者数不胜数,但一切自有因果,轮不到她一个小小鬼差来同情。
只是,她见得少,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差事毕,匆匆告别白无常和小鬼差,菩音没有回浮生若梦巷,而是径直去了孟婆的小屋。
她急需找人倾吐,将胸口的闷气发泄出来,不然这差事没法再干下去。
她与孟婆一通说,大体就是个宠妾灭妻的故事。
不用添油加醋,光把她看到的详实说来,就能让人火冒三丈。更何况,她还根据男孩所说的,脑补了很多画面。
孟婆执掌轮回,见多了执着前世不愿喝孟婆汤的,也见多了死了都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被人害死,一门心思想回去问个清楚顺便报仇的,但确实没有如菩音这般,亲眼见到这些人生前的悲惨遭遇。
听菩音说着女人的凄惨和愚蠢,还有男孩的坚强和可怜,她也不由跟着愤怒和悲悯,一起骂男孩他爹不是人,男孩继母是女人之耻,萧府家仆势利眼,感慨男孩倒霉,有一个识人不清且懦弱无能的娘。
到最后开始骂世道不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骂完,菩音长吁一口气,胸口松快了不少:“果然,任何烦心事,只要和小姐妹一起吐槽过,就都不是事了。”
现代话语却不难懂,孟婆听了,温婉一笑,菩音也笑,好似方才两人粗鲁骂街的一幕不曾发生过,只是惊呆了等着投胎的鬼魂和来往的鬼差们。
这还是那个高冷严肃的孟婆吗?
菩鬼差当真好本事,连孟婆都能给带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