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越鸣走后,黑暗重新侵蚀偏殿。
林远芙像是被抽掉丝线的娃娃,无力扑到地上,独自落泪。
她还是醒悟得太晚了,为此牵连了家人和无辜之人。她虽然不懂唐越鸣在做什么,却隐约能猜到对方的目的。
他要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
“对不起,是我,是我还异想天开,觉得他还有救。”林远芙掩面痛哭,瘦弱的肩膀轻颤,像即将散化的蝴蝶。
“姐姐,姐姐......”
“姐姐,姐姐!”
微小的声音传来,反复蚊子的哼鸣。正伤心欲绝的林远芙好像听到了什么,突然停止哭泣。
“姐姐,姐姐?”
那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可林远芙瞪大眼睛打量四周,却什么都没看到。
“小然?”林远芙向面前浓稠的黑暗伸手,她好像抓住了某个人的衣摆。
“小然,是你吗?”林远芙惊呼,她立刻站起来,身形摇晃。
“姐姐,是我,你不要激动,不然被老爹知道我惹你伤心,他又要打我了。”
林巍然心里急切,但为了不让姐姐担忧,他努力让语气显得云淡风轻一些,还调侃了几句。
林远芙吸着鼻子,听到自己老弟那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声音后,她煎熬了许久的心终于平静了一些。
“小然,你在哪里,我为什么看不到你?”林远芙想向前走,却被林巍然喝住。
林巍然嗓音急切:“姐姐,你不要离开烛火照明的地方,我就在附近,可我们不能见面。”
林远芙眼眶一热:“为什么?”
她有好多话想要说。
“因为......”林巍然看向四周,在浓重的黑暗中,站满了人。
这些人并不完整,而是由各种残肢拼凑而成,有些人身上有四只手,有些人则是两个脑袋......他们毫无例外都穿着宫廷服饰,面色沉郁带着死气和怨毒。
林巍然猜测这些全都是几百年来在皇宫斗争中悄无声息死去的牺牲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人把他们做成了堕仙。而这些堕仙就驻守在偏殿内,它们虎视眈眈的盯着林巍然跟江悦远,仿佛两人是美味佳肴,却对被烛光笼罩的林远芙视而不见。
所以林巍然才不让林远芙离开烛火照明的地方。
“小然,是爹给你写了信吗?林家人怎么样了?”林远芙急切问。
江悦远正在警戒,闻言却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
少年低头攥拳,平静的消化心中的海啸。
“......他们都很好,姐姐你放心,我会把你们救出去的。”
林巍然不敢跟林远芙说实话,他声音极轻,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决。
林远芙垂眸,凄惨一笑:“你也看到了,你姐夫他已经被人控制,那个叫兆缅的国师一定有问题,你一定要远离他。”
林巍然点头:“我知道,只是现在我还没有办法把你救出去。所以姐姐,你在忍耐一下。”
林远芙盯着眼前的黑暗,可她却好似能看到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姐姐都已经忍了大半年了,也不差这一会儿。”林远芙缓缓抬起手,面带柔和微笑,眼里有细碎的光,“你千万不要顾虑我,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
她想要摸摸弟弟的头,但他好像已经长得很高了。
“另外,姐姐现在没有办法帮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
“姐姐保护好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听到至亲的话语,林巍然眼眶通红,这是他有一次流露出自己的软弱。
他虽然是男孩,但在家里却是被娇养长大的,父母和姐姐乃至姐夫都是全心全意的照顾他,所以林巍然的脾气很是温和良善,性子也有些软弱。
这对于一个将来要继承百年世家的人来说,是致命的漏洞。
没有人能在父母的庇护下永远做无忧无虑的小孩,懵懂的少年闯入迷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接受自己的历劫。
这对于他来说,有些残酷了。
手上温热传来,林巍然抬眸,就看到江悦远明亮的眼眸。
这一刻,他原本慌乱的心逐渐冷静下来。
他一定可以做到的,因为他的身边有江悦远,有容祁,有秀秀,有师姐......
他是林家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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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皇后的生辰宴会规模极大,南湖的奇珍异宝、滨阳的河鲜以及云县的野味全都是整车整车的往皇宫中运。歌姬舞女、戏曲班就足足有二十支。据说宴会当日皇宫会敞开宫门,允许普通百姓入宫观礼,一起为皇后祈福。
因为宴会规模太大,参与人员众多,戏曲班那边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每一个人。所以作为打杂的翟合乐顺利得到了偷溜机会,而容祁等人因为借用的身份特殊,不好随意离开。
而翟合乐分配到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找到林巍然和江悦远。
翟合乐觉得这对于自己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大展身手了。只是临近分离,容祁却扯着她的袖子不放,非要在翟合乐的手背上再次画下一个仙祝。
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个仙祝完成时,翟合乐竟然觉得浑身轻盈而充沛,好像世间万物的灵气都向她靠拢。
反观容祁,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师姐,如果遇到危险......”
“安了,遇到危险你师姐我跑得比谁都快。”翟合乐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性子,她拍着容祁的肩膀,示意对方不要多想,自己只是去找人而已,又不是夜探虎穴。
容祁点头,他的目光如同月光,带着深深的眷恋和温柔,一片片描绘着翟合乐的样貌,仿佛要把对方永远都记在心里。
夜幕低垂,夜凉如水。皇宫灯火通明,一行剪映跃然于红墙之上。
“为什么这次宴会要大操大办啊?”
“据说是因为娘娘怀孕了,陛下想要宣布这一喜事,所以要办得格外隆重。”
“怪不得凤栖宫戒严,原来如此。可是让百姓入宫......这可行吗?”
“陛下体恤爱民,想要与民同乐。”
几名宫女捧着演出服装路过,明明已是深夜,可皇宫却灯火通明,无数人都在为明天的生辰宴做准备。
翟合乐贴着墙角,确认那伙人离开后才悄悄弯腰闪过。
林巍然是林家公子,眼下林家被打成反派,翟合乐不清楚林巍然的处境如何。她只能暗中使用苍梧宗的秘制颜料在墙角拐弯处留下独特印记,希望林巍然或者江悦远看到后能跟着印记与他们汇合。
可这个办法还是太被动,几天都没有动静。于是翟合乐趁着夜色悄悄打晕了一个出来如厕的宫女,并且给她下了好几天的昏睡粉。
“好姐妹,暂且借你衣服一穿。”
翟合乐换上宫女的服饰,很是顺利混入一支宫女队伍之中,然后又像一条小鱼儿,悄声离开。
一座座神秘宫殿静静地矗立着,仿佛暗夜里沉默的守望者,那漆黑紧闭的宫门,似乎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檐角上的琉璃瓦在月光下闪烁淡淡光辉,朱红色的宫墙高大而威严。翟合乐如幽灵般悄然潜入这片禁地,寻找她想找的人。
早在确认潜入皇宫的计划后,容祁就到黑市上买来了皇宫的地形图。翟合乐凭借着对皇宫布局的了解以及超乎凡人的身体素质,极为巧妙地避开了巡逻的羽林卫和夜行的宫女。
虽然宴会举办在即,可是这巡逻的羽林卫也太多了吧。
翟合乐藏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那些身穿铠甲的士兵。他们冰冷而锋利,身上的盔甲散发冷光,宛如毒蛇的尖牙。
此外翟合乐还观察到这些羽林卫全都带着面具,全身上下都包的严严实实,一丝肌肤都不裸露在外。而他们腰间的剑鞘和背上的弓箭都无一例外贴着符文。
这是......能克制仙门法术的符文?
皇宫中的羽林卫为什么要带上克制法术的符文?
翟合乐百思不得其解,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一刻不愿意多待,翟合乐立刻侧身绕过。可身后沉闷的声音却越来也近,那金属碰撞发出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难道被发现了?
翟合乐加快脚步,想要甩开他们。可羽林卫也是加快了速度,径直朝着翟合乐前进的方向走来。
可前面是死路。
正当翟合乐思索该怎么办时,平整的红墙突然变得虚幻起来,一双纤细的手从墙内伸出,把她拉了进去。
羽林卫追到头,却什么都没发现。他们一声不吭,就像是木偶一样僵硬转身离开。
“师姐!”林巍然看清翟合乐的面容后,差点叫出声。
“嘘,你想把羽林卫引过来吗?”江悦远立刻反手捂住林巍然的嘴巴。
翟合乐挑眉。
“师姐,你们都没事吧?”江悦远看到翟合乐那姨母笑的表情后,有些不好意思。
翟合乐:“......没事,你们也没事吧?”
她绕着林巍然跟江悦远走了一圈,嗯,没有缺胳膊少腿,脑袋也还在。
“我们没事,师姐,你们去林家了吗?我爹娘怎么样了?”林巍然焦急问。
他激动盯着翟合乐,不敢错过对方的表情,满心希冀。
只是他要失望了。
翟合乐张嘴,欲言又止。
林巍然举到胸前的手立刻垂了下来。
“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也是,自己姐姐都被囚禁在偏殿内,爹娘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林巍然眼眶微湿,他有点自欺欺人不下去了。
江悦远担忧看着林巍然,把手搭在对方肩膀。
翟合乐淡声说:“林师弟,林家空无一人。”
林巍然一脸愕然。
“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也没有尸体。”翟合乐如实告知。
她已经过了骗小孩的年纪,特别现在还是危急关头。
虽然影商说林家被血洗,可林府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如果被血洗,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而且你们林家是百年世家,你爹娘还曾向漫姐求助过,你要相信他们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和手段。”翟合乐伸手轻轻给林巍然一拳,不为别的,只为让他能感受到身体上的痛觉。
只要身体上有痛觉,那就是活着,而活着就有希望。
关心则乱,乱的是自己。
林巍然立刻止住喉间溢出的哭腔,他抬手抹掉眼泪,用力点头:“师姐,我知道了。”
三人交换了一下各自的信息,现在他们已经确认宋嘉木极有可能就是躲在兆缅背后操控一切的人,甚至说他就是兆缅。而宋嘉木则是用了某种手段给唐越鸣洗脑,让他误以为自己是尘门遗孤,所以才心甘情愿做傀儡来血洗仙门。
“我们要不要回禀宗门,让仙门各派离开皇都啊?”江悦远忧心忡忡。
宋嘉木估计暴露自己的位置,他拉满仇恨,已经吸引了仙门各派全部的注意力。
在翟合乐准备出发找人时,姚秀秀就曾她说过,宋嘉木直接给仙门各派寄去了挑衅的信件,并且曝光了自己要复活龙灭仙的计谋。
为了不让龙灭仙复活,仙门各派必定会集结于此。
而这正中宋嘉木的轨迹。
“所以天胎是什么?”翟合乐突然问。
其余两人摇头。
林巍然:“唐越鸣总以为我姐姐怀了天胎,可我姐姐却说她没怀孕。”
“你确定你姐姐清楚自己的情况?”翟合乐怕林巍然的姐姐也被蒙蔽了。
“我们用黑白镜照过了,姐姐确实没怀孕。”
但这天胎并不是空穴来风,它一定关乎宋嘉木的计划。
“我们去找天胎。”翟合乐认真说。
他们如果要阻止宋嘉木的计划,就必须知道让龙灭仙复活的关键是什么。既然被蛊惑了的唐越鸣如此在意天胎,想必这个“天胎”定是宋嘉木关键计划中的某一步,只是被偷换了概念,让唐越鸣误以为是母体孕育的胎儿。
“不如我们直接杀去那个兆缅那里,把他绑了再说。”江悦远语出惊人,颇有女将军的豪气果敢。
“现在宫里全都是巡逻的羽林卫,他们身上还有专门对付我们的符文,只怕这条路走不通啊。”林巍然苦恼,愁容满面。
翟合乐思索一番:“羽林卫的事我们要想办法解决,不过江师妹说的没错,这个兆缅值得我们跑一趟。”
他们暂且按兵不动,可以先去调查。查到最好,查不到也没事,这样至少能掌握一些主动权。
或许还可以确认兆缅究竟是不是宋嘉木。
打定主意后三人在夜色中游走,他们小心翼翼躲开巡逻的羽林卫,宛如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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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天边是暗红色,仿佛有一张巨口正在慢慢张开。
漆黑小巷中,血腥味正浓,已经进入狂暴状态的堕仙杀死了巷子中所有的人家,她很饿,蹲在地上吃东西。
一群白衣立于房顶之上,他们手持法器,脸色漠然。
那堕仙慢慢仰起头,一张稚嫩的脸沾着血迹。
“水兰只是饿了,想吃心脏而已。”小女孩嚅嗫,手掌上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动着。
“上!”
那些仙门弟子立刻朝小女孩冲出去,他们原本是来围剿宋嘉木的,却没想到这座看似繁华的皇都竟然藏着那么多堕仙。
难道真如宋嘉木所言,龙灭仙还没死?
不然这些堕仙是从哪里来的?
水兰眼底懵懂,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单纯无知的孩子。可身后的阴影里却藏着一只怪物,那怪物浑身都是触手,触手柔软灵活的绕到修仙者面前,然后变成利刺刺穿他们的身体。
两伙人打得难分胜负,修仙者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孩竟然如此厉害,那些利刺穿破肌肤,留下一片火辣的黑斑。
“攻击她的心脏!”某位修仙者看出水兰的破绽,立刻大喊。
他操控法器,一层淡金色的光芒撒了下来,利刺的速度变得缓慢。趁着这个功夫,有人直接冲上去,一击刺穿女孩的心脏。
“水兰,只是想,吃东西,而已啊。”水兰眼底空洞,带着迷茫,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修仙者有些迟疑,但下一秒,水兰背后阴影中窜出的利刺将他从上到下刺穿。
“是寄生!”有人大喊。
水兰的尸体想破旧娃娃一样倒在地上,慢慢被风雪覆盖。而她身后的黑影则转移到了另一名修仙者的身上,那名修仙者跪地抱头哀嚎,他七窍流血,内脏直接从嘴里吐了出来。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被控制了的修仙者睁着血红的眼睛,笑得狂妄。
面对曾经的同门,他们惋惜而痛苦,却只能忍痛下手。
战斗还在继续,可那阴影却根本杀不死。每当它寄生的宿主死亡后,阴影便会来到另一个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