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莫应缇只感觉身上几乎被汗浸湿,她并不愿自己顶替言昭身份入宫的事被他人知晓,这是她的死穴。
而选秀那日的人,并不是她!是言昭!
还未等她想好应对之策,那人已然转过身来。
烛光跳动,将他硬挺的轮廓上斜出几道阴影,那墨色的眸子丝毫不掩饰地审视着面前的女人。此时的莫应缇哪还敢直视他的眼,她几乎将下巴埋进胸口,想要掩饰自己的样子。窘迫之间,那人又开口了:“你问我:‘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的下一句是什么。”
那人见莫应缇低头不语,便道:“那时我问你为何半遮面,,你只回了这一句,问我是否知晓下一句?”那人见莫应缇有些失措,以为是她因自己身份而紧张,便宽和一笑:“你不必紧张,如今我是太医。”
他哪里知道,莫应缇并非紧张,此时她脑子飞速旋转,以求寻得半点蛛丝马迹。
言昭入宫之前曾跟她玩笑,面圣时自己会用面纱半遮脸,若是与陛下无缘,便说自己生来丑陋,用面纱是为不惊扰圣驾,这样便不会入选。
“那若是有缘呢?”
莫应缇至今都记得言昭那少女悸动的模样:“我自有办法。”
原来这诗句便是言昭所说的办法...既可以增加入选的可能,又可以留下深刻的印象。
到现在莫应缇才知道,言昭是喜欢舒景聿的,第一眼便喜欢了。那时她放弃了所有别的可能,只希望他能多看她一眼。
莫应缇胸口突然涌出了悲痛的潮水,她木然的看着眼前这个人。想象着言昭那时是以如何的心情,站在他的面前的。而言昭入宫不过两天便悲愤欲绝,莫应缇得知后便将言昭接出散心几天……没想到这一出宫,两人便天人永隔了……
原来那时的言昭是因为见到舒景聿心有所属才伤心欲绝的!
言昭巧设妙计,都抵不过他心里有别人。
想到这里,莫应缇有些恨眼前这个男人。
但莫应缇永远记得言昭留下的最后一封信里,清清楚楚地写着:“皇帝绝非昏君,若他有难,你要帮他。”
言昭当然知道,莫应缇是有能力帮他的,然而她也可以毁了他。现在他落入她的手掌心,就算是为了言昭,莫应缇也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所以...”莫应缇的眸子晶莹,赤条条地落入他的眼中,却与当初半遮颜的女子截然不同。
“下一句是什么?”浅唇轻启,这深宫女子竟有半分难以掩饰的江湖侠气。舒景聿心道,原来她长这样。
不知何时,他走到她的面前,莫应缇这才看清,这昔日的皇帝如今那样落魄,那样凄暗,眼神像残玉般零落。他低下头,离她不过半尺远。
他细细的审视她,依旧是那副温润而坦荡的模样,他的身型那样宽大,几乎可以将她完全覆盖住,可却让人感觉不到威胁。莫应缇知道他眼里仅存的温柔,为的是另一个女人...
也许,下半句是什么,早已对他不重要了。
“莫应缇,我需要你帮我,”他一字一句道,“可我不得不告诉你事实,当初让你入宫是皇额娘的决定,我...”
“我心里是有人的...”莫应缇知道这是他尚未说出的话。
他比想象中坦诚。
可谁人不知你心里的人是那手染鲜血,残忍无度的皇贵妃...她突然替言昭不值了起来,选秀那日她本可以离开,可她因为这个人选择了留下,而他却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还偏偏醉心于另一个女人。
莫应缇越想越生气,她明知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命运和眼前这个人要联系在一起,可小小地惩罚他一下也无伤大雅吧。
“那若是我想要你呢?”莫应缇冷冷道。
舒景聿竟不知上一世从未争宠的缇贵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应答了。
“我?你什么意思?”
“陛下,我要的是你的心,上一世我爱你很深,可你却不曾看我一眼,不知现下我是否可以提出这样的要求?”莫应缇半分挑衅,半分迷离。
“我答应过她,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上一世我这样做了,这一世也不会变。”舒景聿别过脸去,语气却格外坚定。
一个皇帝,竟然说出这样天真的话来。但回忆上一世,舒景聿的确很少去其他宫里,的确如他所言偏宠许宛凝一人,而这种偏宠早在太子府就开始了。
“陛下可知,你所偏爱的皇贵妃究竟是怎样的人?她从来都是凭自己心情残杀下人,据说有一次她将一个婢女吊在巨大的炉子上炙烤,最后...”莫应缇忍不住控诉。
“你也说了,只是据说,”舒景聿似乎不忍自己钟爱的人被这样构陷,愤怒地打断她,“事实并非如此,你是否想过,为何她的名声会被传得如此不堪,她只是后宫斗争中的牺牲者,我所爱重的人我自然信任,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莫应缇的确没有任何证据,都是上一世后宫的传言,的确有可能是别的嫔妃为了争宠可以诬陷她。莫应缇自己也曾受流言所伤,为何入了宫来,自己也如此听信流言呢?
想来想去,到底是替言昭不值,她竟在遗书里都留有这人的名字,即使他是明君又如何,他心里没她。
“陛下,您还记得第一次见我吗?”
舒景聿皱着眉想了一会,认真地回答:“那日你一身素色,比旁人更为清瘦几分,香云纱蒙面,我的确未曾看清你的面容,只觉得你温婉可人又知书达理...若是那日你未曾入宫,你的生活会更好些吧...”
莫应缇不禁觉得悲愤交加,如今真的可以重新来过,却让她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若是陛下以为我拖着腿疾深夜前来,是为了与您悔不当初的,那么您就错了。选秀那日我蒙上面纱,只是为了为自己挣得一个退路,可我看见陛下后却甘愿入宫,哪怕只是个小小的贵人......”莫应缇接着说,“陛下,您可知我的心?”
“我从不做出违背本心的承诺。”舒景聿看了看眼前这女人的左腿,似乎以一种无法支撑的方式悬空,他伸出手,试图搀扶她坐到长椅上。
莫应缇不知为何从这一次又一次地真诚对谈中,竟看出了一种固执,天真的固执。
可惜莫应缇不吃这一套,他说的再好听,不过是个负了言昭的男人。
“可你现在没有选择,”莫应缇顺着他的手更加靠近一些,露出诡异的笑容,“即使我现在杀了你,你也没有半点反抗的可能,而世人将永远不知道你是谁,你甘心吗?”
舒景聿当然知道,她是贵人,位份再低也是主子,而自己现在只是太医的身份,是奴才。她的确可以杀了他,但若是他死了,那么一年后的大梁又将面临什么,战火又将如何席卷这片大地...他不能让这些发生。
“说吧,你要什么?”
“我说了,我只要你。”莫应缇微微勾唇,清薄的眼角竟显出半分勾人的神韵。若是以往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对方的死期已到。
而这次,她决定杀死这个薄情人的心,为言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