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吃?”顾时章笑道。
“先留着。”莫应缇也笑。
“下次我再买些来。”
两人说话间,黄芪的嘴角竟不知何时勾了起来,她心里竟然也默默遗憾了起来:要是主子没入宫就好了。可看见眼前这和谐的一幕,再想想和玉竹讨论的那一番话,心里安定不少——有人在乎主子,主子便还有一条退路。
“贵人的腿疾已大有好转,不日便会痊愈,从今日起,便用新方子熬药吧。”顾时章将刚刚写下的药方递上,而黄芪却迟迟未接。
“黄芪!”莫应缇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说道:“想什么呢。”
黄芪这才回过神来,忙行礼:“奴婢只是感念顾太医恩德,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才好。”
“何须如此,医家本职而已。”顾时章淡淡道。
“顾太医,我家主子生性自由不喜拘束,如今后宫尚不太平,还请您多多顾着我们主子,奴婢定当感激不尽!”黄芪朝他行礼。
“这丫头,也不怕被人家笑话!”莫应缇挥挥手谴退了黄芪,继而又向顾时章解释道,“这丫头自我入宫以来便一直跟在身边,一直贴心得很,处处护着我,我也时常感念道,她若是跟了别的主子想必要比跟着我这样的病秧子要好得多,和我一批入宫的贵人们自是承宠的承宠,升位份的升位份,哪像我,刚进宫就摔到了头,致使左腿绵软无力,直到现在也未曾...”
“恕在下冒昧,贵人是想要承宠吗?”顾时章眼神落下,眼里净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
莫应缇不料顾时章竟如此直率,一时难以回答,突然想起一年多前那场意外,那时她刚入宫,正和一众后妃来到慈宁宫拜见太后,却不料被落下的一块砖瓦砸到了头,那砖瓦说大不大,从高处落下却重得很,她的前额迅速隆起了一块红肿,昏迷五天后,左腿便无法行走,太医院陆续派了几个人来看了几眼,见是个尚未承宠的贵人,根本不愿尽心,只是说无碍,便不再来看。
那时的顾时章刚刚入职太医院,只是个初阶医士,他将莫应缇看做自己第一个病患,处理起来认真得很,但病情并未得到明显好转,起初还道是他医术不好,可后来他医好了皇后缠绵多日的头痛病和太后久治不愈的失眠症,得了一块由皇帝亲手题写“金手医者”的牌匾,短短几个月连升好几级,却依旧本着为医之道,为低位份的莫应缇继续诊治。
虽说他们见面频繁,顾时章又风度翩翩,举止得当的同时偶尔对莫应缇表现出多于医者的关心,莫应缇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惹人笑话去,从未回应过那些逾矩的话语。仅有一次她收下了顾时章的礼物,是一个香囊,小小的,是宫里早已淘汰的绣样和香味,远没有宫里的东西金贵,可黄芪和玉竹发现主子竟将这香囊时时放在身边,有时竟对着它流泪。
只有莫应缇知道,这香味是言昭常用的,而那绣样虽然和言昭随身带着的那个不一样,巧的是,竟有七八分相似。她谢过顾时章,顾时章只道:“自己费尽心思送的稀罕物从没见贵人收过,这一个随手买的香囊竟然入了贵人的法眼。”
一个是入宫以来从未受到圣上恩宠的贵人,一个是深受重视如日中天的太医,一股莫名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温炖,偶有冲破幔帐之势,莫应缇却觉得两人之间像蒙着一层时隐时现的薄纱,这若即若离的氛围像是是被刻意塑造出来的。顾时章特别关照的背后似乎藏着一个难以言明的可怕的秘密,也许这个秘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莫应缇永远记得自己的身份——一个深宫妇人,不该知道的不能去问。
可突然间,他竟问出来这样直白的问题。莫应缇一时噎住。
“我想,这后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想承宠吧。”莫应缇终于开口道,“再说,我这腿疾终究会痊愈。现在宫中大乱,唐皇后背后有护国大将军这样的靠山,尚且在宫斗中落败,落得打入冷宫的结局,而我只是个低阶的贵人,若是遇上点难子,没有一点反抗之力。既已入宫,就得遵守这里的规则,尽力往上爬,难道不是吗?”
“贵人可曾后悔过?可曾想过如若那时的选择不同,所通往的结局也将截然不同?”顾时章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莫应缇心头一惊,很快镇定下来:“是否入宫并不是我这样的深闺女子能够左右的。”
“世上诸事都有因果,单凭这样的推脱之辞恐难以令人信服。”顾时章言辞犀利却面色温柔。他常常这样,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莫应缇早已放弃了从他残缺不全的话语中寻找蛛丝马迹,入宫一年多来,她早已习惯将自己巨大的悲伤掩埋在单调的日子里,不多想也不深究。
“若是一切重来,贵人可愿做不同的选择?”顾时章微笑看她,令她胆寒。
莫应缇的心一下子跌落至一年多前的那个夜晚。
电闪雷鸣,雀儿山上,她疯狂的刨地,然而那具尸体却不在里面。
但她不是一无所获,她找到了一个匣子,是言昭常用的那个,她颤抖着打开......
我要你帮我做件事...入宫去吧,拿着我的身份,入宫去...
顾时章看了一眼莫应缇,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他收好医箱,只是笑:“贵人,这饴糖若是不吃,怕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