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这天,平城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城市失去了色彩,仿佛变成了黑白电视机里的画面。
夏知渺起晚了,来不及吃早饭,匆匆喝了一杯牛奶就去上班。这种天气路上肯定要堵车,她已经做好了迟到的准备,没成想下楼一眼看见江鹤的车停在小区门前。
“你怎么来了?”她打开车门,既惊喜又惊讶。
“猜到你不好坐车。”江鹤伸手拿过放在后座的三明治和热牛奶,递给她时十分自然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在一起这么久,夏知渺对他的亲密仍旧感到心动难抑。
礼尚往来,她也亲了他一下。
“晚上我过来接你。”
不出所料的堵车了,车子走走停停十分磨人耐心,江鹤随手打开了车载音响。
明天她回家过年,江鹤早就备好年货给她带回去。前几天两人先各回各家,等到初五的时候江鹤会正式登门拜访,然后初七她再回平城去见江家父母。
夏知渺扭头看他一眼,忽然笑了。
“重逢时第一次坐你的车听的就是这首歌。”
江鹤挑了下眉梢,“这你都记得。”
“那当然。跟你在一起的每个瞬间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嗯,这表白我收下了,请每天一次保持住。”
明知她在挑好听的说,他故意露出得意的神色,逗得她眉开眼笑。
历时半个多小时,车子安全停在设计室外面,江鹤探身为她解开安全带,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我知道那首歌是华仔的十七岁。所以那个时候你在干什么?”
夏知渺嘴角噙着笑,“上学,追星,还有……”
喜欢周砥。
如今,这些事都离她很远很远了。
“还有什么?”
“没什么。”有些事不提也罢,夏知渺摸着他锋利的下颌线反问,“那你呢,在做什么?”
江鹤看着她,沉默许久后,意味不明地说道:“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有个陌生人给我了一把伞。”
“男的女的,然后呢?”
“然后她本人忘了这件事。”江鹤不再多说,摁下解锁键冲她抬抬下巴,“夏工快去吧,你已经迟到了。”
这一早上,夏知渺脑海里始终盘旋着几个问题。
那个陌生人男的女的?
他们还有联系吗?
如果没有联系,江鹤怎么知道对方已经忘了。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这时有人来找夏知渺讨论设计图,她只好此事暂且抛在脑后。
明天就是除夕,打工人心早就飞了,大家都在浑水摸鱼,老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上午夏知渺就改了一张图纸,工作效率慢得出奇。倒不是被江鹤那句话困扰,就是心里莫名有种不安的感觉。
明明工作室里一片喜气洋洋。
直到吃完午饭,她想趴桌上睡个午觉,电话突然响了。
找她的人是许嘉枫。
得知他就在工作室外面,夏知渺心脏莫名狂跳两下。拿上手机就出了门。
许嘉枫坐在车里,看到她从楼里走出来,降下车窗朝她招手:“渺渺,上车说吧。”
夏知渺看他一眼,打开了副驾驶车门。
“找我什么事?”
“听说你要订婚了,恭喜。”许嘉枫诚恳到,“喝喜酒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
夏知渺道谢,又问:“你特意过来不是因为这个吧?周砥有事?”
“他了解你,你更了解他。所以说你俩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呢?”许嘉枫苦笑一声,说了实话:“周砥住院了,他不让我告诉你,但作为朋友我求你去看看他,他的状态……实在是不怎么样。”
“住院了?怎么搞的?”夏知渺深吸了口气,这要是让伯母知道,还不得担心死。她随手扯上安全带,催促,“算了,路上说吧。”
她和周砥的恩恩怨怨先摆在一旁,就凭两家的交情,于情于理她都得过去看看。
路不好走,许嘉枫像怕她跑了一样开车开得有点急,夏知渺坐得提心吊胆,一路上各有各的想法,也没具体聊什么。
直到坐上住院部的电梯,他才说出实情:“周哥是肠胃炎,没什么大碍,就是瘦了不少。”
夏知渺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平时就不注意饮食,都是自己作的。”
许嘉枫欲言又止,电梯叮一声到达,两人沿走廊走向单人病房。
夏知渺抬手敲门之际,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渺渺,你等下跟他说话注意点语气,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多安慰安慰他。”许嘉枫喉结滚了滚,语气艰涩,“周哥他失眠很久了,情绪和心态都不太对劲,后来去检查,是得了中度抑郁症。”
夏知渺脚步猛地顿住。似乎是有些不可思议,略微惊诧地反问:“抑郁症?他几个月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许嘉枫叹气:“大概是受他父母那些糟心事影响,还有……”
剩下的猜测他没有继续说。夏知渺放弃周砥,说穿了是他自作自受。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用语言去道德绑架,一个人难受就够了。
“总之,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你帮忙开导开导他吧。他不想告诉家里,我给他找了心理医生他又不去看,我也是真没办法了。”
夏知渺心里沉重,即便曾经对周砥有过怨言,也不想看到他变成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我去买点他爱吃的东西再过来吧。”
“没必要,你能来他肯定就很开心了。”说完,许嘉枫冲房门抬抬下巴,“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
夏知渺整理好心情后敲了几下门,等了半晌里面都没有任何回应。她抿了下唇,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很安静,浓烈的消毒水味充斥鼻腔。输液管里药水一滴一滴往下坠,被子里隆起的身影一动不动,好像对进来的是谁没有任何兴趣。
夏知渺怕他是在睡觉,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周砥应该是很久没有去理发了,过长的刘海几乎遮住半张脸,漆黑的发衬得那张脸白得没什么血色。
看着这样的周砥,夏知渺忍不住皱起眉头。
太瘦了,瘦得几乎要认不出是他。好好的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子,伯母看了该有多难受。
她紧抿着唇,想帮他拉好被子。
手伸出去那一瞬间,手腕忽然被紧紧攥住。周砥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平静的眼像涨潮的海面翻滚,逐渐有了波动。
“……我以为你睡着了。”
“在发呆。”许是很久没说话,周砥嗓音有些嘶哑,滚烫的掌心迟了几秒才从她手腕移开,目光钉在她身上,寸步未挪。
夏知渺嗯了一声,将一旁的椅子拉到床边坐下,“吃饭了吗?”
“不饿。”
“不饿也得吃,你现在太瘦了。”
“好。”周砥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仍旧那么看着她,“许嘉枫告诉你的?”
“你都住院了,他不应该告诉我吗?”夏知渺解释,“就是时间太匆忙,空手过来的。下次给你补上。”
周砥忽然就笑了,一边笑着,一边觉得眼眶隐隐发热。这是几个月来,夏知渺第一次这样好好跟他说话。
如果他一直在生病,那么她是不是会一直对自己这么好?
“我不要那些。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他在果篮里挑出个最大的橘子递过去,“吃水果。”
夏知渺想拒绝,顿了顿还是接了过来。
其实,她不知道该怎么劝周砥。有些话说出来,是再一次揭开他的伤疤。让他不要难受,让他不要被那个渣爹影响,说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低头剥橘子,脑子有点乱。房间里一下变得寂静无声,周砥感觉自己就这样看着她,能看到天荒地老。
“渺渺,我也想吃。”
夏知渺将橘子皮扔进垃圾桶,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想让我给你剥吧?”
周砥抿唇笑了一下,似乎是被说中了有点不好意思,他厚脸皮地朝她伸出手,“一半就行,另一半你吃。”
夏知渺哦了一声,故意只掰了一瓣给他,“不用谢哈。”
周砥像接了个宝贝,心满意足放进嘴里,“很甜。”
“你就只会说。”
午休的时间有限,下午夏知渺干脆请了假在这陪周砥。她看得出来,相处的这几个小时里,周砥心情明显开阔了不少。
“我明天回家了,你有什么想让我带回去给伯母的吗?”
周砥想了想,说:“我给她买了条项链,晚点让许嘉枫送到你那里,你帮我带回去吧。”
夏知渺答应下来,“好。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带回来。”
他还要继续住院,回家是不可能的了。
“想吃阿姨做的牛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