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养通房和姨娘,两人又是新婚不久,却分房而睡,府中下人中便渐渐传出闲言碎语:
“这位新夫人出身不高,却能让主子千里迢迢把她从明州带到京城,还以为是有多厉害的手段,现在看来,也照样拴不住男人的心。”
“是啊,听说新夫人的确是商贾出身,即便经商,家中也不富裕;以前京贵圈中的传闻,和主子相配的可是宁安公主和国公小姐这般人物。
“男人嘛,最是喜新厌旧,我看这新夫人怕是在府中待不长咯……”
“其实吧,打从一开始我就没看好过这位夫人,不好好当家,竟在西院辟出那么大的地来建窑炉,真是胡闹!这不,还不到俩月呢,主子连见都不愿意见她了。”
说话的是两个年纪均在四十岁上下的仆妇,周遭围着三四个丫头,听得聚精会神。
“你们、你们别说了。快去干活吧,待会儿被小桃姐姐和苏嬷嬷看到就不好了。”
一个青衣小丫头怯怯地出言制止,正是瓶儿。
仆妇冷笑一声:“你一个洒扫庭院的小丫头片子,不过奉承了她带来的那个丫鬟,才能进主子房里伺候;现在你那位主子都快保不住自个儿了,你还在这里狐假虎威?”
瓶儿涨红了脸,委屈极了,但那几个粗使仆妇愈加肆无忌惮地议论、嘲弄着,她的眼眶里渐渐噙满了泪水。
*
屋内,舒灿歌正伏在书案前写信。
三日前,她收到了哥哥舒煊平从明州寄来的家书。
信上先说了窑场的事。
他按照舒灿歌留下的釉料方子,烧制出了紫青双色的窑变瓷,又采用之前她建议的重合叠烧的法子,一件匣钵里可叠十件瓷器,大大提高了烧制效率。
修内司的人查验了第一批烧制出的瓷器,很是满意,按照这个速度,估计三个月就可以交付那笔朝廷与西洋商人定下的单子。
同时,哥哥还提到当初在总督府里面教赵衙内画画的那名画师,叫宋川,因东家的公子参军去了,失了饭碗,便主动上门帮昌盛窑参谋起釉料方子。
舒灿歌记得这位宋画师,他对颜料调制颇有心得,之前对舒家帮助良多。
也是念着这一点,舒煊平聘用了宋川,这才发现宋川是汝州人氏,与父亲杨觉述是同乡。
宋川称自家还在汝州时便已烧瓷为生计,也是因那场饥荒导致家业难以为继。
不过,他有一个妹妹,如今在京城,还在钻研烧瓷,若是舒灿歌想找人一同研究复烧钧瓷,他妹妹会是个志同道合的人选。
宋川提供了妹子在京城帮工的瓷行地点,舒灿歌寻去时,掌柜的却说人已经不在这儿了。于是,她便让小桃这几日留心着去京城街上打听寻找。
哥哥在信中还说,明州城里的总督府赵家和荣兴窑的刘家都有些失势。
尤其是刘家,自从舒灿歌女子当家,重振昌盛窑后,又有天家选瓷、百无禁忌的说法立在那里,现今官家开办的瓷庠里也正常接纳女学徒。
连素贞也说等她生完孩子,要去瓷庠里瞧一瞧。
说到素贞,舒煊平知道自家妹子挂念,于是整整写了一篇信纸讲述素贞的事。
先是秋闱放榜,李四中了,被选为贡生,可入国子监学习。
此时素贞预计还有半个月就要临盆,可他竟来不及等素贞生产,已经打点好包袱朝京城出发了。
看到此处,舒灿歌忍不住在心里又唾了李四一口,等素贞坐完月子,她就打算将李四在杭州狎妓的事告诉对方,届时让素贞同这负心汉和离。
不过,哥哥劝慰她不必为素贞操心,素贞在李家有她婆母和哥嫂关心,生育应无大碍。
倒是他和嫂嫂胡瑶芝担心舒灿歌在京城过得可还习惯,以及新姑爷待她如何。
舒灿歌愣了许久,才轻轻落笔,字迹娟秀——
“他待我很好。”
*
舒灿歌写完信,将紫竹毛笔搁置在笔架上,又轻轻吹了吹纸张上的墨迹,等墨迹干了才叠好放入信封中。
刚做完这些,便听到小桃的声音——
“姑娘,人我找到啦!”
舒灿歌站起身,脸上露出这段时日少有的笑容:“太好了,她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把她带到花厅候着了。”
舒灿歌一听,正急着往屋外走,却被小桃轻轻拉住了衣袖。
“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小桃犹豫了一会儿,说:“刚才我从院外进来,见瓶儿红着眼睛,周围站着一群丫鬟婆子,那些人见着我就散了,我问她是不是受欺负了,她说没有。”
舒灿歌沉默着。瓶儿是她新收的贴身丫鬟,她受欺负也只能是因为自己。
京中宅院深深,不比从前那个只有两进的舒家宅院。纵然寇清昼没有纳其他的姨娘和通房,光这些下人也是最喜欢踩低拜高、落井下石的。
小桃说:“最近您和姑爷……”
舒灿歌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平淡:“我知道了,先去花厅见宋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