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清昼:“我瞧那个灰衣男子明明没有簪花令,如何能进来?”
莺娘蹙眉,面上露出几分哀叹:
“此人名唤李新,是一位书生。他自家乡一路南上,准备秋闱应试,颇负才情,与小女子有缘,也曾对饮赋诗过几回。可惜,妈妈嫌他身无长物,不许我再见他了。”
顿了顿,她面上浮现出强颜欢笑的神情:
“虽今日筵席要凭簪花令入席,但我已弹过琴了,他只求远远见我一面,此番深情,我难以辜负,便让丫鬟偷偷带了他进来。”
“真是才子多情。”
莺娘妙目中笑意缱绻:“怎么,公子吃醋了?”
寇清昼轻笑一声,眼底却划过一丝冷意:
“你耳目如此明聪,连总督夫人才举办的宴会都一清二楚,怎会不知道此人是明州人氏,已经娶亲?”
莺娘的笑意僵在脸上,但很快反应过来,秋水双瞳中满是震惊:“什么?李郎他……”
“我知道姑娘是聪明人,这些无用的装模作样,我们就此略过罢。”寇清昼淡淡道。
花魁娘子脸上的震惊在须臾抚平,换上谨慎的微笑:“看来,公子此番赴宴,却不是为了我呢。”
说罢,她遥遥看向得手后心满意足的李新,眸光一沉:“你若是与他有怨,只管去寻他好了。”
刚才还眉目含情,顷刻间便神色果决冷漠。
寇清昼摇头:“我与他无怨。但需要你为我写一份供词。”
莺娘惊讶地一挑眉,他继续道:
“李新家有孕妻,却欺瞒她说去明州城外寺庙潜心学习备考,实则浪迹杭州秦楼楚馆,为博你一笑,不吝钱财。在盘缠用尽后,他以做旧后的瓷器冒充古瓷,坑骗买家。这些,我需要你一字一句记录下来。”
莺娘脸上的笑意已尽数褪下。她冷冷一笑:
“我为何要听你的?趁着妻子怀孕出来偷腥的男人我见多了,燕春楼打开门做生意,他是个渣滓烂人,我也不是坐在高堂上的官府老爷,轮不到我来审判他的罪过。”
“在宴席开始前,我听众人谈天,提到李新,都认为他是个败家子、痴情郎,为了你不惜背叛祖宗、将祖传珍宝贱卖。有了这一层考量,他们都认为李新手里的古玩都是真家伙。”
莺娘脸色一变,寇清昼继续说:
“你也看透了这一层,但却从不戳破,还极力配合。不就是由着他坑人骗财,再尽数供给你吗?”
莺娘冷哼一声:“公子此言不过诛心之论,若到了公堂之上,试问官老爷可会信你?”
寇清昼笑了,眼神终于如刀出鞘,森冷无比:
“公堂?我做事向来不喜与公堂打交道,繁文缛节,连刑罚亦是小打小闹。但若姑娘要试试,那在下也只得奉陪。”
联想到他此前参加过总督夫人宴会,神采不似常人,莺娘眸光低垂,轻轻扫过他腰间金线鱼袋与佩刀。
见她沉默不语,寇清昼勾起嘴角:
“要不然,我先去告诉那晋商,李新卖给他的瓷器是假,再点一点你在此布局中的作用?”
他作势起身,莺娘立刻拉住他,“等等!”
片刻后,她咬了咬下唇,凄凄抬眼:“公子要的东西,我写就是了。”
丫鬟奉上花笺,立于一侧研磨。莺娘提笔,正写着,忽然听到那白衣公子悠悠问她:
“你可知杭州府里都有哪些地方能置办提亲的聘礼?”
*
寇清昼先回了舒宅,彼时的他神清气爽,似乎心情颇佳。
听舒煊平说,舒灿歌手里的活计没有忙完,还留在窑场。
等到了昌盛窑,他耳力向来很好,便正巧撞见这一幕——
绯衣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先是震惊,后又沉默着垂下头去。
紫袍少年面上焦急,语速飞快:
“我知道你在计较什么。我去求我娘,让你做我的正牌娘子,我娘向来疼我,她、她会答应的……”
“赵公子……”舒灿歌抬头,眼里却没有赵无忧期待见到的欢欣感动,而是如古井一般平静无波。
“承蒙错爱。但你我门不当、户不对,此事莫要再提。我感激你之前所作种种,等贡瓷遴选结束后,我会亲自登门道谢。”
赵无忧咬了咬牙,“即使我娘不答应,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嫁给我,就算是为妾,我此后也只会喜欢你一个人!”
少年人剑眉微蹙、面容急切,一面说着,一面上前一步,似乎想握住对方的手。
伴随着一阵由慢及快的脚步声,一柄鎏金错银的剑鞘倏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舒姑娘,令兄遣我来接你。”
数日不见,他出现得突然,且这话说得奇怪。他是京城来的官,哥哥怎可能遣他来。
她一时怔怔,不由主问道:“接我?”
寇清昼颔首,桃花眼中泛起笑意,如簌簌飞花坠落湖面,起了涟漪:
“接你回家,议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