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规矩舒灿歌自晓事时便已听过,如今让说最初的原因她也不知,只道,“他们说,男为阳女为阴,烧瓷是土火相容,而阴主水木,瓷遇水则浊、遇风则惊。”
寇清昼淡淡道,“阴阳五行之说,竟被曲解至此。”
她用力点头,“公子说得对,正是这样。”
陶罐里已装满了土,刚在船上她已与寇清昼讲好,给他烧一只挂盘和一方笔洗,眼下这些土料已够了。
“寇公子,我想问你一件事。”
“请说。”
犹豫片刻,舒灿歌问道,“你为何肯出一千两来买我家两只瓷?”
寇清昼一挑眉,潋滟的桃花目中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舒小姐是在担心我会折本?”
她咬了咬唇,正要说话,门外却忽然传来响动。
寇清昼神色一凛,拽她入怀,同时往神像背后躲去。
此处空间狭窄,将将够两人藏身,但也贴得过分近了些,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小叶紫檀的气味。
“古田健太郎这家伙近来总是差遣我们巡海,日晒风吹的,真是个苦差!”
“听说是为了劫掠象山、松兰一带做准备。”
两个倭寇打扮的男子进门后席地而坐,掏出水壶喝水休息,说的却是一口流利的汉话。
这并不稀奇,一支倭寇小队里,倭人的占比可能不到两成,剩下的都是沿海农民,他们大多失去田地,又负担不起苛捐杂税才被迫加入。
“奶奶的,又要打仗?”
“有得打才有得抢啊。”
“哎,要我说当初还不如跟着黑尾混,听说那家伙不知搭上了哪条线,不靠抢劫就能赚大钱。”
“还能是什么线,走私呗!”
阴影中,寇清昼眸光一动,但那两人却打住了话头。
一人用鼻子嗅了嗅,皱眉,“这什么味道?”
舒灿歌暗道一声不好,两名倭寇很快反应过来是香蜡的气味。
“谁?!”
两人举刀戒备,朝着庙中唯一的藏身处逼近。
绣春刀出鞘,声如鹤唳,恰好将梁上破瓦漏下的日光反射到对方脸上,就在二人分神之际,寇清昼从神像后方跃出,神情肃杀,挥刀劈砍。
只听得两声惨叫,一人腹部中刀倒地,一人捂着受伤的胳膊跌跌撞撞往外跑。
寇清昼追上时,焰火已在海岛上方炸开。他眉头蹙起,神情一凛,用刀背将那倭寇劈晕。
这是倭寇的信号弹,不出一刻,这里就会被赶到的倭寇包围。
*
寇清昼将打晕的倭寇斥候丢到船上,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五六条倭寇的战船。
“快走。”
他冷静吩咐,老渔翁却哆嗦得几乎握不住浆,好一会儿才哭丧着脸,“不成,这多了一人,船吃水太深,没法往回划。”
仅仅只思考了一瞬,寇清昼便取下腰间令牌递给舒灿歌。
“你回明州后,执此令将这倭寇带给四海客栈一个叫谭栋的人。”
说罢,他跳下船,提刀大步朝倭寇船只登陆的地方走去。
渔翁连忙摇浆,木船如离弦之箭,迅速离开岸边。
一切发展得太快,等舒灿歌反应过来,海浪和阳光几乎将他的身影完全模糊。
他会死吗?
他是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了自己吗?
“寇清昼!”
她后知后觉地大喊,一个白浪打来,小船晃动不安。
渔翁摇浆的手突然停住了,皲裂的嘴唇翕动,“天啊!”
舒灿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海面上突然又涌现出数十艘战船,风帆正鼓,破浪而来。
是倭寇援军?
日光炫目、风浪迷眼,她几乎完全绝望了,却听见那已经逼近的战船上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舒灿歌!”
她瞪大眼睛望去,船舷边朝她挥舞双手的人……似乎是赵无忧?舒灿歌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见到他而欣喜。
“寇清昼还在岛上,快去救他。”
这是她获救后对赵无忧说的第一句话。
赵无忧有些郁闷。
他急吼吼从家中取了银票往舒宅赶,结果发现舒灿歌压根儿就没打算等他。
想到对方一定是偷偷出海去了,他又气又急。
因为他曾在三日前听到父亲与下属谈话,近期沿海局势山雨欲来,倭寇似乎对象山、松兰一带蠢蠢欲动。
对于偷走他爹的河标令,私自调动徐河营一事,赵无忧原本还有些后怕,但在见到舒灿歌的一瞬间这股害怕就全都消失了。
可她见到自己的第一时间居然不是感激涕零,而是指使他去救另一个男人,且看她微红的眼眶,似乎对那人很是上心。
正气闷间,他陡然瞥见了舒灿歌攥在手心的令牌,乌木鎏金、玉珠攒顶,那是天家近侍、锦衣卫的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