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讲。”
黄祥眼珠子转了转,慢悠悠伸出一根手指。
寇清昼显然没心思和他猜谜,只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那目光极冷,像并州的刀。
身子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慌忙压住心中涌起的胆寒,咬牙报出——
“一千两。”
“成交。”
四周一片惊讶的吸气声,黄祥也睁目结舌,手指都忘了收回。
寇清昼神色从容,自腰间取出一张银票,轻飘飘递过去。
那票额确是一千两,盖着镇余钱庄的刻章,围观的几十只眼睛看得真切,做不得假。
*
飞云冉冉,霞光散尽。
舒宅是个二进的院落,东厢房住着一个月前到访的伯父一家,后院则是舒家老太爷的住处。
推开兽首铜环的柞木大门,殷殷迎上前的是伯父杨觉霖和其女杨秋笙。
“煊平,听说黄老爷今日带了一伙人去昌盛窑砸场子,你们没事吧?”
面对杨觉霖关切的目光,舒煊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您听岔了。是我技力不济,误了黄老爷的生意。”
杨秋笙生得一张温柔的鹅蛋脸,挽着垂鬟分肖髻,斜插一支粉蝶金钗,双瞳盈盈望向自家堂哥,“平哥哥,那窑场的事都了结了吗?”
舒煊平摇头,“还需烧最后一炉。”
杨秋笙轻叹一声,如幽兰吐息,“看来还要堂哥操劳一阵。”
杨觉霖皱眉,“要我说,不如你就把这窑场卖了,趁现在还值几个钱……”
“伯父,这昌盛窑是我舒家家业,还是不劳您费神了。”不等哥哥回答,舒灿歌便出言打断。
父亲杨觉述二十年前从豫州逃荒来明州,后入赘舒家,故兄妹俩都随母姓。
舒灿歌十岁那年,父亲酒后失足跌入窑炉,被活活烧死,母亲伤心过度,相继离世。外祖父卒中急风,虽救治及时,但落下了病根,一直在后院静养,窑场及宅中大事便尽数落在了哥哥舒煊平肩上。
那时,舒家为了盘活昌盛窑,甚至将嫂子胡瑶芝的嫁妆用尽,亦不足。
于是,舒煊平想起了父亲在世时曾提起的这位伯父,试着修书一封赧言窘境。杨觉霖后续借了银钱过来,舒家也渡过难关,陆续将钱连本带利还上。
按理来说,舒灿歌应对这位雪中送炭的伯父倍感感激,但后来她才知道,杨觉霖当初借钱时收的孳息比钱庄高出一倍不止,甚至借条上还言明,若是舒家还不上,便须将窑场半价抵给他。
如今他来舒家的这一个月里,父女俩一唱一和,天天游说舒煊平卖掉昌盛窑,一来二去,水滴石穿,舒煊平竟似乎有些动摇。
但舒灿歌自然不会由着他撺掇哥哥卖祖业。
吃了个软钉子,杨觉霖脸色微微一沉:
“你们都是我杨家的骨血,虽说入这明州风俗随了母姓,但不也按我老杨家这一辈的规矩,名中从‘火’吗?现在我做长辈的,给一些善意规劝,你们竟也听不下去?!想当初你爹娘辞世,若不是我借出的那二百两银子,你们家这窑场早就荒了。”
舒灿歌正要回嘴,却被舒煊平按住,“伯父的好意我自是明白,不过昌盛窑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如今祖父还康健,一切都得由他老人家说了算。”
有了台阶下,杨觉霖脸色稍霁,杨秋笙也笑着打起圆场,“爹他也是担心,话说得急了些,灿歌妹妹、煊平哥哥你们别放在心上。”
这时,一阵隐隐戏谑的笑声传来——
“哟,我说这么多人杵在门口,原来是煊平哥哥回来了。”
堂屋里走出的女子一身秋香色交领琵琶袖袄裙,正是舒煊平的发妻胡瑶芝,她牵着的是两人的儿子,小名獾奴。
獾奴生得玉雪粉团似的,一见着小姨就咯咯笑,蹬着两条小短腿跑来,抬头眼巴巴瞧着舒灿歌。
她俯下身子,笑着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又从褡裢里掏出一个白瓷兔子递给他。
獾奴拉着她往屋里跑,嘴里咿呀有声。
身后的杨觉霖冷哼一声,“灿歌已经及笄了吧?成天穿成这样乱跑,没点闺秀的样子,你们做哥嫂的也不管管。”
胡瑶芝自然也看不惯舒灿歌一副男孩儿打扮,成日不是在家捣鼓那鸡窝窑,就是外出挖石料。
但她更看不惯杨秋笙这一副楚楚可怜的狐媚样。
“闺秀样儿?是什么样子?”胡瑶芝皮笑肉不笑,“是像您家秋笙妹子这样吗?那不止是灿哥儿,连我自己都学不来。”
见气氛又要僵住,舒煊平赶紧转移话题,“该用晚膳了,大家先进屋吧。”
舒老太爷求清净,几乎不与大家一同用膳,每日膳食均由老奴张伯从厨房端入屋内侍奉,也免了后辈们每日的晨昏定省。
晚间,熄了灯后,舒灿歌躺在床上,盯着纱帐,心事重重。
接下来这一炉瓷至关重要,一定要烧得漂亮。不单是为寇清昼这个豪掷千金的主顾,更是为了昌盛窑的百年名声。
她思来想去,决定去一趟圣母岛,取金火圣母娘娘庙前灵土来烧这第五炉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