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曹六娘是吧,住碎雨轩第二进北面第一间,我记住了嗷。”
曹六娘是真信那块石头,登时气急败坏,提起裙摆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不是,我没有!你记错了——!!”
她往后一搡,横冲直撞,当真逃命去也。她身后的倒霉蛋被撞得唉呀一声,刚回神就见文斐双眼亮晶晶地照过来。
“诸位,我也不是非得跟她睡,我就是喜欢热心人。我院子里的人死了,你们非亲非故的,都来捧场,何其热心肠。左右我见不到明日的日头了,不如连夜上你们屋里话别。”
一片哗然,有人惊呼:“臻夫人,这如何使得?”
“使得,当然使得,顺便请大伙儿吃个断头肉。”文斐提起红澄澄的卤猪头,晃了两晃,白牙森森,“咱们啊,来一个击鼓传劈,且看黄泉路上还能劈到哪个有缘人。”
话音刚落,呼啦啦走了一大片,全是急着回屋落锁的。这世道,果真不能与疯子论长短。
剩下稀稀疏疏的几个,她们不大相信那块天谴之石,走了怕遭陆府误会,不走吧……方才陆府受人刁难之际她们没站出来,再去巴结也失了最佳时机。
正尴尬万分,就见那宜夫人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她们如蒙大赦,连忙冲过去七手八脚将人扶起。
这一扶,了不得,宜夫人为何细汗满额?嘴唇亦白得吓人?
嘶……她们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听见彼此腹中倒吸的凉气。
“那块石头的诅咒,莫不是真的?”
洛娘急急走上前,拨开众人查看一番,揪着六神无主的吴婆子:“你家主子上回吃丸药是什么时候?就是我派人发的那些药!”
吴婆子急得不行:“约莫五个时辰前,怎的,此药有毒?”
“没有,没毒!”洛娘反而松了一口气,连连轻抚自己的胸口,“不妨事,这是药效刚好过了。别院地势太高,药效一过容易遭不住,她方才受了刺激,这才晕了过去,再补服一次便好。”
众人听得一愣,原来这陆府的宜夫人,竟是被曹六娘那番话生生气昏了过去。
洛娘转过头,冲着丫鬟严厉呵斥:“糊涂东西!我事多忘了,你也忘了?快些取药来,给所有客人都发一份服用,免得又晕倒几个,再闹出什么新的石头天谴出来,凭空给陆大人添麻烦!”
她没直接反驳那几个嘀咕的人,此举颇像指桑骂槐。见那几人面红耳赤,她叹了一声正了神色,语重心长:
“我素知几位不是曹六娘之流,此番高高挂起必有苦衷。天灾之下有流言,在所难免,万望几位莫要被人轻易牵着鼻子走。像曹六娘那般蛮横无理的人,都晓得陆大人少时办案的铁面无私,我等怎能往他身上泼脏水?那是为民请命的人呐。”
几句话,说得那几人无地自容。她们忙不迭主动请缨,要帮着洛娘去分发那治高山之症的丸药。
柳洛听了,面露感激:“如此甚好。有您几位相帮,其他客人兴许心绪能平缓些。帮我劝着她们些,纵是没有桥,昱山也有下山的路,险峻些,白日里也能走。区区一座断桥,决计困不住咱们几百号大活人。”
“洛娘放心,我等定当竭力。”
隔着她们,文斐和黄叔端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纳罕——火宴杀人案发生之后,他俩头一个怀疑对象就是促成此宴的柳洛。
但两人藏身于厅堂内,听她和姜嬷嬷的谈话,她似无辜至极。
洛娘会说陆长泽的好话毫不奇怪,她在林臻儿面前总是好话一箩筐,夸完容貌夸能力,夸完家世夸夫君。
两人皆是在生意场上行走多年的人,有几分看人的功底,如今看她适才那番告诫的话,多多少少也有几分不愿牵连陆长泽的真心。若是演的,演技也太好了。
柳洛送完那些自告奋勇的宾客,又变回那个游刃有余的洛娘,拉着文斐的手,温温婉婉嘘寒问暖:
“夫人为何从厅堂里出来了,黄二掌柜怎么也在里面?都怪我御下不严,轮值的丫鬟不知通报,以至于谣言满天飞。”
她眯眼看向厅堂大开的门,门内跪着两个丫鬟,一副埋头请罪的模样。
“肚饿难耐,循着味儿找到厅堂里,见里头香案供着三牲,就吃了一点……”文斐说着,转过卤猪头的背面。
果然,猪头后边有一块凹进去的缺口,看起来像用刀切掉的。
洛娘愣了愣,望向黄叔端。
黄叔端举起手中白胖胖的大馒头,没好气道:“我也饿了。我真饿,在湖心一口晚膳也没吃。”
洛娘恍惚了一瞬,大拍脑门,抱歉道:“瞧我,这一天下来,人都迷糊了,还忘了派人往湖心送饭去。我这就着小厨房去做些可口的饭菜,两位随我来,请!”
姜嬷嬷则对着文斐浅笑,深刻的眼纹舒展开来:“这猪头少说也要十几斤,臻夫人这般提着,受累得很,不如交给老奴吧。”
“不急,我还有别的事要办。”文斐摆手,咻地将猪头甩给黄叔端,“黄二掌柜还饿着,给他吃好了。”
黄叔端一路见她提得轻松,便伸手去接——嚯,好家伙,肩背顿时矮了半截!好险没被坠到地上去!
洛娘笑道:“臻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文斐指着身后那三车尸肉:“我要数一数。”
“……”
洛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数什么?”
文斐转眸看她,美人似玉笑如花:
“不是说一人值五十两纹银么,那我不得数数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