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向来深信此人是一把又快又狠的刀,却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清晰地感受到从心底泛起的寒意。
黑云压皇城,惊雷滚滚自天边来,乍然裂出一道粗壮的闪电,映得冷面阎罗的面孔一片煞白!乍看去犹如阴间归来之魂!
陆长泽抬眼,眸中沉静异常,是落落穆穆的决然:
“臣,要谋她那张遍布大周朝的网。”
……
陆府青竹苑内,潘照山纵声怒斥:“说什么陆长泽心悦于你,说什么臻夫人大势已去,怎他还巴巴地抱林臻儿回来?人家夫妻蜜里调油好得很,你呢,惯会痴人说梦!可笑!”
常宜馨不明白为何她的人生这样大起大落,本就伤心,被表哥连珠炮似的怼了一顿,顿觉脸上无光,很快又蓄了两泡眼泪。
潘照山看在眼里,愈加恨铁不成钢:“莫忘了你入陆府还有什么事要做,连一个傻子都斗不过,日后谁还能指望得上你!你自个儿好生思忖吧,我先回去了!”
说罢,气汹汹拂袖而去。
“说我斗不过,他自己不也在林臻儿面前栽了跟头……”常宜馨嘤嘤哭着,狠唾了一口,“呸!好容易来一趟,句句拿我出气,这样的表兄弟不要也罢!”
“知己知彼,才好百战不殆。”吴婆子叹了一声,“何不戳破臻夫人的真面目,她压根不是一个傻子……”
“不可!”常宜馨急了眼,“说过多少回了,我得她助益这件事要守口如瓶!别害我被娘家那些人看轻了去!再说她光靠一副皮相迷住相公那么多年,若相公发觉此事,对她愈发看重,你有破局的法子么?!”
这她哪有法子!吴婆子只好闭嘴了。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忽听小厮来报,说是老爷从宫里回来了。常宜馨抹去泪痕,急急抄了一件斗篷迎了出去。
走到游廊就撞见了陆长泽,见他在风雨里徐徐而行,整个人沧沧凉凉,比斜泼入廊的冬雨还要清寒上几分。
常宜馨不知为何失了继续上前的勇气,待他走到面前才磕巴出声:“相公大病初愈,还是穿厚实些为好——”
她努力踮起脚,举着斗篷要拢住他的肩头,冷不防手掌被陆长泽擒住:“啊,相、相公?”
谁料陆长泽蹙眉轻嗅她的指尖,又俯身在她的发髻嗅了一下——这番举动委实暧昧,连身后的阿溪都避开了眼,常宜馨本人更是红着脖子抬不起头来。
然而,陆长泽的话分外冷静:“你手上的香气,为何与发髻不同?”
常宜馨愣愣应道:“手脂与头油自是不同的呀,就是要调成一样的气味也不容易呢。”
“头油,亦可抹手么?”
“呃……那该多油多硬啊。”
不太对头。
陆长泽寂了一瞬,撒开手,越过她径直离去:“都别跟着我。”
在文府抱住林臻儿之时,她发间那钻入他鼻端的冷香,与她上马之时搭在他肩头那只手的香味……分明是相同的。
是那傻子混用了手脂和头油么?可他捉她手的时候,并不觉得表皮发硬,那是拿手脂抹到脑袋上了?
先前事态紧急没觉出有什么,此刻被常宜馨身上那两股甜腻各异的脂粉气一呛,回想起来,林臻儿身上那股冷冽的异香竟有些熟悉。
他一定在哪里闻过。
……
进了芳华苑,陆长泽迎面见一对双生子丫鬟上前,竖起一指轻压于唇:“夫人可睡下了?”
莲花与荷花对视了一眼,同时低呼:“老爷如何知道的?”
“睡得沉么?”
莲花神色有些怪异:“该是挺沉的,方才奴婢唤了几声也没见她醒。”
“她今日换下的衣裳何在?”
“奴婢记得让老爷您带走了呀。”荷花疑惑答道。
也不知为何神神秘秘,还用一件墨黑斗篷裹着交给阿溪的,她们都没瞧见是什么样式。等她们进屋伺候的时候,自家小姐扑在床榻上懒洋洋伸着懒腰,身上就只剩一套中衣,别提多诡异了。
“她其余的衣裳呢?”
“禀老爷,尚在浴室内。”
怎地拿走了外衫还要拿走贴身的衣物?老爷他,似乎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嗜好……
俩丫鬟面面相觑,一副老实巴交等待发落的模样。
陆长泽板着脸挥了一袖子:“行了,院子里的人全撤出去,没我命令不得进来。”
见他面色不善,姐妹俩也不敢多说,逃命似的将人清了个干净。
陆长泽这才行到浴室门前,勾住门环轻轻推开门,只瞧了一眼就阖了回去!他忍不住低咒了一句:真真是一对半吐半露的姐妹花!
说她睡下了,说她睡得沉,说她唤不醒!原来是睡死在了浴桶里!
开门那一瞬的景象,还残留在他脑海中:
烟雾缭绕间,林臻儿展开的双臂搭在浴桶边缘,脑袋后仰,一缕缕湿软的长睫嵌在紧闭的双目上,在眼下洒落两扇绒绒的阴影。
而乌黑湿滑的长发紧贴着她白嫩的脸颊,宛如墨汁入水而散,教人看不真切水里的情形——
陆长泽拧眉在门外立了片刻,听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指尖勾紧了门上冰凉的圆环,勾得那圈冷铁也发了热。
难不成就这么干耗着?待她醒来拾掇完不知要等到几时,不如速战速决。
他果断又推开了门。
这一回,隔着扑面而来的朦胧水汽,水中美人仍维持那豪放的姿态,一双明眸直勾勾盯着他,下巴微抬: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