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嫡母,趁着他昏迷,故意把常氏安置在青竹苑。这个院子,原也是臻儿的。两个院子只隔着一条过道,她有时住这边,有时住那边,故意让他一顿好找,乐此不疲。
臻儿傻,她不懂,只要他踏入府门,自有人为他通风报信。他也捧场,装模做样先扑空一个院子,再去另一个院子夸她藏得好,如此,她便很高兴……
但她变了。她不再踏足这里,立在青竹苑的门口,说不如给她一封休书。
陆长泽的眸子水光渐去,明锐如昔:“我昏迷之时听到的笛音,不是你奏的,对吧。”
他感到覆在自己背上的身子僵住,发出一声哂笑:“文斐旷达不羁,视礼俗如无物。你的曲风秀而不实,撑不起那等意境。”
他的点评不留情面,但语气平和,分明没有责怪的意思。
“的确不是我,是徐大姑娘。”常宜馨羞愧万分,失声痛哭,“若是相公喜欢,我去唤她来。”
“我不想见她。你日后吹自己喜欢的曲子就好。”
陆长泽的心又重新冷硬了起来,努力驱逐不该有的情愫,去思考接下来要办的正事。
他病了这么久,算算日子,过些时日,洪丰文氏的各路旁支也该齐聚京城了。事已至此,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心软。
与故人相似的笛音,还是少听为好。
……
正如文斐所料,幕后之人有了提防,没有再来绑她。她又回到白日吃喝玩乐、夜里漫步巡视陆府的日子。
海棠见天去打探青竹苑的消息,急得团团转。一个个小道消息,接连不断地传到文斐耳边。据传,陆长泽开始与宜夫人同进同出,陪着她去逛街看戏,送好多奇玩讨她欢心。
陆府众人眼见着这位新夫人被宠得找不到北,从被老爷牵着还唯唯诺诺,到胆敢当众掐老爷脸蛋,不过半个月的光景。
别说陆府自己人觉得新鲜,外头的人也热议起来,连梨园也趁热编了一些剧目,没有直言是戏中人是谁,但大伙儿心照不宣。
在那些大同小异的故事里:冷面阎罗为迎娶一名贤良淑德的才女,断然休弃了恃靓行凶、红杏出墙的老妻。以色事人者,到头来不过是红粉骷髅、白骨皮肉,成不了气候。
文斐颇觉感慨。前些日子,不少人为前任首辅的暴毙打抱不平,而今过了一个月,人们再提起她的名字,却像掏出一块桃色绯闻的边角料,纷纷露出意犹未尽的哂笑。
“前日我在戏园子遇到陆大人,可把我惊着了,他那样的大忙人,何时涉足过这些地方?稍一打听,才知道是宜夫人爱听戏,他就日日陪着去。你瞧瞧,多顺着,当年的臻夫人可没这个福分。”
“笑话,臻夫人比得上年轻贤惠的宜夫人?她破了相,年纪也大了,还做过那么多糊涂事……咳,就前头那位首辅,文斐,你知道吧?”
“洪丰文氏的宗主,谁人不知?臻夫人惦念他,惦念得疯魔了,情愿为他赴死。依我看,这事怪不得陆大人,换做是我,早就休妻换新欢了,人之常情嘛!”
“也怪不得文大人。那位也是走背字,不说他那位情比金坚的夫人,就说当年倾慕他的那些姑娘,叫得上号的个个非富即贵!谁能想到,生前名震天下,这一朝身死,却被这么个痴女缠上?哈,我都替他晦气。”
海棠在茶馆里听了一耳朵,义愤填膺:“这些外人懂什么!陆家老爷以前待小姐还要更好呢,旁人不知道,奴婢是最清楚的!再说了,他不过是陪着去看过一次戏,怎么会传成这样!”
她过于激动,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宜夫人为何突然迷上看戏,定是故意的!”
听清只言片语的茶客循声看过来,随即看向她身边那位戴着帷帽的女子。
那女子笼着一件雪色狐裘,支着下颌靠窗而坐,仪态十分闲适,似乎笑了几声。隔着白纱,众人看不真切她的容貌,可这么朦胧望去,只看轮廓也像是个美人。
众人短暂地静了片刻,又窃窃私语起来——
“快看那个叉腰拍桌的姑娘,像是跟在臻夫人身边的丫鬟啊。”
“戴着帷帽……嘶,是不是真的破相了?看起来也不怎么疯……”
“休要胡说,臻夫人哪有如此气度,你认错了罢?”
文斐不管其他人,耐心盯着对面,那是包掌柜某位故友经营的客栈。自从离开文家成衣铺后,她不再与包掌柜碰面,而是每日申时都来此处坐着,等暗号。
今日终于让她等到了,只见斜对面的窗被人推开,放上了三只玉壶春瓶——第一只插着两支白梅,第二、第三只各插着一支枯枝。
二,一、一。按照他们约定的暗号,即是二月十一日——这是洪丰文氏开始议定新任宗主的日子。
文斐舒出一口气,还有十日……白日出门仍有陆府暗卫相随,她只能夜里行事了。
“回府吧。”她打定主意,从容起身。
海棠还想继续嘀咕,文斐拍了拍她的肩头:“好啦,别总丧着个脸。她今日还会来找我,我们快些回去。”
“小姐这回可要好好敲打她一番啊!”海棠握拳,忧虑道,“她待徐氏姐妹愈发高高在上……现今如此得势,她会继续见小姐么?”
文斐抿唇一笑:“会的。”
当然会见她。没有她暗中提点,陆长泽怎么会这么快接纳这位新夫人呢。
常宜馨的确舍不得断了和文斐的约定。这半个月来,她每隔三日都偷摸着去芳华苑一次,今日依然准时赴约。
她将所有下人都打发了出去,转向文斐,微抬下巴,掩不住满面春风:“臻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