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音沙哑低沉,带着鼻音,一听就是着了风寒。寒冬的雨岂是开玩笑的?大病初愈赤足淋雨,合该如此。
文斐睃一眼他没有踩实的靴,脑中又浮现昨夜地上那些沾血的瓷片。
要是从前,即便是个点头之交,她也要顺嘴关切一番。但此人话里话外瞧不上她的行事作风,她选择装聋作哑。
陆长泽却还追问:“记起什么了?”
“未曾记起什么,主要是没瞎。喏,这架秋千不合你的身量,并非为你所造。看成色,有些年头了,则与新进门的那位夫人无关。再有,吊绳起绒,座椅边角油光似挂瓷,可见有人爱极了此物……”
说到这里,文斐懒洋洋拖长了话音:“遍观全府,有此雅兴者,舍我其谁?”
是啊,除了她还有谁。陆长泽垂目,盯着地上的水洼。那里映着妻子似笑非笑的面容,熟悉,又陌生。
“你看似机敏了许多,陈老的药还是有些用处。”他说。
这么牵强的夸奖,文斐是头一回听到。她思及重生以来的憋屈,昨夜那股恶气又升腾起来:“陆长泽,你耳朵聋吗?”
陆长泽抬眼,面无表情盯着她。
她清了清嗓子:“那我再说一遍,你欠我一样东西。”
“不给。”
“嗯,我喜欢文如镜。”
“我不与死人论长短。”
……这个竖子!
“那我也不要你。”文斐微笑,“你有娇妻美妾,拘着我做甚?不如一拍两散,我好寻个清净。”
陆长泽沉默良久,不着痕迹扫视四周,这才低语:“昨夜饮酒误事,是我不好。同我置气不值当,省得气坏了身子。”
“何必如此?”文斐一语双关地讥讽,“天下人皆知我林臻儿要与你和离,与饮不饮酒没有干系。”
这回说的是真心话。她猜测过这对夫妻的亲密程度,也想过要利用这层关系,然而那终究是纸上谈兵,刀得割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有了前一夜的经历,她宁可回林家去见那位送她上西天的“生父”,也不想和陆某人躺在同一张床榻上。
这婚,她搅定了。
“待你忆起前事,再说这句话不迟。”陆长泽压着火气,抓住吊绳的手指握成了紧绷的拳,“这院子原也是你的,且来住着,兴许能多想起些什么。至于常氏,我叫她搬去别处。”
依他冷硬的性子,能说这话,已是软了身段。此番和软,拜对了庙,却拜错了菩萨——文斐怎会领他这份情?
“搬去哪里?”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偏头笑,“论过去,我是你唯一的夫人,府中每一砖每一瓦全是我的。还我青竹苑,她便要占别的地儿,不是一样碍着我回溯记忆?怎生好,难不成,要她搬到府外去?”
要说林臻儿会为了夫君吃醋,陆长泽第一个不信。但是那常氏膝盖太软,跟屁虫一样缀着他,近日打扮更是愈发俗气……他颇觉碍眼。
于是他爽快应道:“好。圣上赐婚,她不愿改嫁,我也不能无故休弃。你若介意常氏,再过些时日,府外自有她的去处,你我还跟从前一样。”
此话落地,文斐头皮都麻了,什么叫“跟从前一样”?跟昨夜一样?
陆长泽拽她入怀:“那算揭过了?”
揭什么过?文斐反手就是一巴掌:“找死!”
陆长泽躲得快,下巴还是多了一道破皮的红痕,他变了脸色:“林臻儿,我是你夫君!”
“管你是谁的夫君,我又不记得!”文斐化掌为拳,磨牙霍霍,“辱我者死!不和离?死!”
区区两拳逼得陆长泽失去平衡,他慌忙中捉住她一只手腕:“我从未有折辱你的心思,若有心要迫你,何须等到昨日……唔!”
两人一起摔下秋千,滚了半身水渍!
“我觉着坐这儿也是折辱!”文斐支起身子按住他,用力捶向他的大腿,“再不写休书,老子揍死你!”
陆长泽吃痛,趁势锁住她的双腕,眸子瞪得溜圆猩红:“你一个记忆残缺之人,说透了不过醒了几日,凭什么了断过去的情分!不记得,便安生吃药,总有记起来的时候!再胡闹,禁你的足!”
毫无章法的三拳打出去,文斐总算散了那股烧心的邪劲。陆长泽那些话,听得她想笑。吵没用,打也没用,在陆某人眼里她做什么都是发疯,都是“该吃药了”。
这杀人,还得是诛心啊。
她松了力道,贴近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悠悠道:“情分?是,从前你熟识的那个臻儿不晓事理,却甘愿为旁人殉情。可见痴儿心智不足,也有喜恶。”
陆长泽出声轻而缓:“此事另有缘由,你不懂。既记不得,无须多虑。”
“是么?但如今我不傻了,想通了许多事。”文斐不再看他,盯着地上那两条叠在一起的影子,笑道,“若我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你必不会忍辱负重来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