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李氏族人,二品尚书之妹,王府马夫的姘头,李希燕,你原本可以风光幸福一生的,如今走向死胡同,心中没点怨言吗?”
李希燕正无思无想盘珠诵佛,听到他提及马夫,陡然站起,长甲抠破念珠的穿线,那一百零八颗菩提籽分撒一地。
“本王最后悔的,便是没将你早些逐出王府,给了你机会,再伤害本王的家人。现在,你自己选个了结之法吧,是上路快的鹤顶红,还是体面的吞金?”
李希燕如今这般田地,已经不在乎什么体面。她被兄长塞进那小轿,抬进王府偏门,再被捆上手脚蒙住眼睛,与他相合仅一次,就被弃之敝履。
从那时起,她能做的只有压抑自己,却又不甘心!
凭什么温琅这种人能轻松得那储君之位?
凭什么他的儿子可以迎娶那风光无限的贵女!
李希燕狂笑间露着牙龈,让她本就不堪的面容更是狰狞。
“温琅!就算我死了,又能改变什么事实!芷儿依旧是你的儿子,依旧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不怕,芷儿长大后,替我报仇吗?”
温琅听罢放声大笑,踢开地上的佛珠缓缓走近,直到巍立在她身前,“芷儿会为你报仇?李希燕,放下妄想吧!你以为他嫡母为何破例将他丢给你养?本王早在他一岁之时,就喂了慢药,难道,你没看出来?”
李希燕瞬间失了笑容,肩膀不受控地战栗,满眼的惊恐与不信——
可她确曾觉察出儿子的异样,温行芷快六岁了,吃饭仍会突然打翻碗盘,狠狠摔碗,几个奶娘都按不住!
再想他走路歪歪斜斜,以及动不动狂躁奔跑……
李希燕恶苦寒生,眸眼霎时厌戾,走上前疯狂撕扯温琅的衣领。
温琅任由她揪着,半垂的凤眼满是戏谑,冷漠听她嘶吼:
“他是你亲儿子,你为了保郡王,要下这么狠毒之手!郡王妃被他撞到流产真是活该!是你恶业果报生,不配有孙子!”
温琅一把抵住她的咽喉,在她心头补扎一话刀:
“哈哈,我的亲儿子?李希燕,你不觉得温行芷长得,很像你的故人吗?你以为,本王纳你为妾,就真的碰了你?纳你入府前,本王就知道你不是完璧之身!当年盖住你的眼睛,是本王的恶趣味,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分清你那郎君?”
温琅一把将她推远,怕她听不清楚,又补充一句:
“温行芷,是你苦等那位郑千户的儿子,身上没有一滴温氏的血。郑千户帮了本王,作为回报,本王给了他三品昭勇将军的虚衔,在山西娶妻纳妾生子,直至战死木维之役。”
“李希燕,现在听明白了吗?”
李希燕听到郑千户的名字,悲恸绝望。她曾想方设法递出一封信,要郑千户救她,结果却是以她已嫁人,此缘以尽的绝情书,再无音讯!
李希燕恨他,自虐寻那低贱的马夫,来报复这一个个绝情无义的男人,没想到,大梦醒来一场空,她挂念的,还是那个负心汉的儿子!
她现在,满腹的哀怨与仇恨,竟无处可发泄!
一声尖锐的嘶吼,李希燕一头撞在柱子上。温琅走近探了鼻息,没注意衣摆沾上的残血。
温行川不知道这一切,见两家人剑拔弩张一团混乱,不想冷元初继续呆在东极殿,想着向妻子伸出手,要她主动过来,再看小姨攥得紧,就没吭声。
趁着那边姨父和冷尚书互相对骂,悄然走近把冷元初扯回,由不得她一步三回头,将她拉出宫殿。
殿门被打开,阳光照了进来,二人逆光看见,清墟道长郄贤,一身八卦道袍,叠着手站在殿门前。
“殿下,娘娘,别来无恙。陛下唤我来,邀请诸位,一同去揽天阁。”
揽天阁修好了?
冷元初回头看见家人都跟了上来,只好跟随众人,前去皇宫东南角的摘星台。
白玉雕栏,檐角飞翘,高耸入云的揽天阁下,皇帝温裕坐在明黄御辇上,抬了抬枯手,没有要在场任何人行跪礼。
“朕今日无事,不想等明日开阁大典喧喧闹闹。冷兴茂,这一砖一瓦都是你掏的钱,有资格随朕先睹为快。小辈们都跟着,一同上来转转吧!”
君上不提削爵,臣子不谈夺权,冷兴茂恭敬拱手,走到皇帝身前时再与冷元朝过了眼色,见长子轻摇下头,他趁着御辇先动,悄悄绕到了皇帝的右后侧。
拾阶而上,温裕每一层都要停一停,听着郄贤为他讲解各处布局,点头赞扬,洋洋洒洒又支了一大笔观天舆地的钱。
冷元初被二哥扯了下衣袖,手中被塞了张纸条。她不敢回头看向二哥,在人群遮挡下将纸条塞到荷包里。
楼有九层,冷元初看到那抬着御辇的侍从腿在打颤,正想着与长兄去说——
视线落向冷元朝,她敏锐看出他垂在绯袍侧线的长指打着节拍,与阁内联通各处的紫晶水管断头的滴水声节奏一致。
啪嗒,啪嗒,呯——
木梁断裂。
随着侍从们尖锐的叫声,御辇被重重摔在地上,随即落下一不粗不厚的木柱,正正落在温裕的头上。
“父皇!”“祖父!”
温琅和温行川慌忙奔向前。温行川扶住皇帝的头,移开时,满手鲜血,一瞬间脑内空白,唯有嘶吼“快请太医!”
沉重整齐的脚步声自楼梯处逐渐放大,却不是太医,而是宫内禁卫!登阁后,团团围住众人,随即上来的,竟是挺着大肚子的魏贵妃!
“是你这个贱人害的父皇,来人啊,将她拿下!”
没想到,禁卫左右指挥将刀落在温琅和温行川的脖子上,温琅率先反应过来,从容站起,面向冷元朝,勾了勾唇。
“冷大人,不打算请太医上来了?”
一阵喧闹,温裕被人抬下阁时,竟无人在意。温琅只狠狠盯着冷兴茂和冷元朝,温行川则在关注他的妻子。
他看到冷元初的小手在抖,脸色苍白。可他被禁卫指挥架住,无法靠近她,搂她在怀里安慰她。
魏贵妃挑了挑眉,要侍女先扶她下去,冷兴茂拂了拂衣袍,从容跟上。
此时天幕降落,揽天阁外,分立着一排排的禁卫,举着的火把,让空气更为炎热焦灼。
魏贵妃站在冷元朝面前,举起早已拟好的檄文。
“敦靖亲王,一罪玄武湖内私养几千府兵,是为谋逆!二罪滥用监国,物价横飞民不聊生,三罪——”
温行川没心情听这些,直接打断,“魏贵妃,你想做什么,就直说。”
“敦靖亲王、韩阙郡王意图谋逆,理应千刀万剐,念及圣上龙体有恙,二位殿下,就留在宫中,直到陛下好转,再定夺罪名吧?”
温行川望着远处的妻子,只道一句,“冷元初亦要随孤入宫。”
冷元初正庆幸父亲步步为营逆转乾坤,不想再与温行川有瓜葛,连连后退。
“好一个伉俪情深。”魏贵妃说着,走近把冷元初拉出,“此意甚好,正好陪我在宫里解解闷。”
冷元朝未曾料到波及妹妹,急忙向着温行川大喊:“郡王殿下,若你还是条汉子,请给舍妹一封和离书,不要拉着妹妹入火坑!”
“既然是冷家人为本王做了局,本王也要留一护身符,冷元初,你必须虽孤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