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前,沈青时问老妈要不要去隔壁村给姥姥姥爷烧点纸,她老妈说不用,“清明的时候烧过了,再说也没下午上坟的规矩,时间不早了,回吧。”
沈青时哦,伸手抱抱妈妈,姜芳笑笑,“我没事,别让小顾等着,上车吧,咱回家。”
回到东明已经夜里九点多,保姆陈阿姨在厨房准备宵夜,沈青时跟顾淮越自然要留下蹭饭。餐桌上没人提今天葬礼的事,主要也没什么好聊的,就那么回事吧,人死如灯灭,既然已经入土,说再多也没意义。
至于表姐起诉女小三追究责任还有讨要姨夫在两年间给出的夫妻共同财产的官司,律师说胜诉几率很大,不过要到下个月才开庭,这事儿交给律师就行,他们也不是专业的,也没什么好说的,该口头讨伐的,也早骂过了。
席间不可避免说起张寨要拆迁的事,但凡拆迁,涉及到的钱财都不是小数目,尤其张寨地理位置非常优越,现今的张寨也早不是十几年前的普普通通了,说是城中村,却高楼林立,人口繁杂,比一般的城镇还要热闹。
拿沈青时家的宅基地来说,十二层楼,不算一楼他们自留的套房,只门面就有四间,从二楼开始,每层楼八个房间,有标间有套房,标间一个月月租是四百,套房月租六到八百不等,每个月连同门面房在内,租金可以收八万左右。
八万啊,哪怕再过十二十年,有多少家庭月收入能达到八万的?
而沈青时家在张寨并不起眼,只能算中等收入,由此可见张寨要拆迁,其中涉及的金额会是怎样的天文数字,想要谈成拆迁项目短期内肯定谈不拢。
反正沈青时记得前世从传出张寨要拆迁到真的开始拆迁动工,是用了二到三年的时间。这会儿刚有苗头,要迁户口什么的还是比较容易操作的。
而对于顾淮越将户口迁到自家户口本上这件事,全家没人反对,反而相当支持。
因为拆迁这个事儿,对别的城中村来说可能利大于弊,但对张寨的人则是弊大于利。一旦拆迁,补偿再多也是一次性买卖,哪比得上细水长流月月有钱拿?多一个人头就等于多了一份钱、同时能多拿一到两套甚至更多的房产。
具体到时是要更多补偿款还是多要几套房要看村里怎么跟拆迁办的人谈,现在还说不准。
姜芳在席间直接把话往明白的说,“小顾你放心,咱们是一家人,但亲兄弟也明算账,拆迁款跟房子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他们哥仨以后要是敢拿这个说事,就别认我这个妈。”
沈北:“说得好像我们多没出息似的。”
姜芳:“不会说话就闭嘴。”
沈北:“……”
沈东先表态,“妈你放心,该怎么就怎么,我没意见。”
沈南:“我也没意见。”
姜芳看向儿媳妇,邹淼淼忙说,“妈,我也没意见。”
姜芳:“行,既然你们都没意见,咱们也别空口白话,白纸黑字立个字据,这样也省的以后扯皮。”
顾淮越想要阻止,“妈,没必要——”
姜芳打断他,“小顾,我知道你不差钱,也有赚钱的能力,但丁是丁卯是卯,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事你听我的。”
沈青时也说,“妈是一家之主,听她得准没错。”
姜芳哼笑,“当初不让你出国,你不照样出国了。”
沈青时:“那事实证明我出国镀了层金没错呀,要不也不能这么容易进A大成为副教授。”
姜芳:“你就贫吧。”
沈青时嘿嘿。
白纸黑字一式两份,一家人都在上面签字按了手印。一份姜芳保管,一份沈青时顾淮越保管,夫妻两个开车回家,进了家门,顾淮越说,“怪不好意思的。”
沈青时一边开空调一边说,“这点钱你就不好意思啦,那你转我名下那么多资产我是不是要没脸出门了?”
顾淮越:“这不一样,你是我妻子,我们不分彼此。”
沈青时:“你也说我们不分彼此啦,所以干嘛分的那清,我妈同意,我哥我弟我嫂子都没意见,那这事儿就没问题,想那么多做什么,觉得不好意思以后加倍对我好就是了。我妈他们对你好,是为了让你对我更好,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顾淮越哑然,继而失笑,“是,没错,是我狭隘了。”
沈青时过来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走吧,洗澡睡觉,明天一早还要去派出所开证明。”
顾淮越的户口迁入的很顺利,跑一次就办成了,从今天起他也是张寨的人了。
沈青时看着户口本上崭新的一页嘿嘿,感觉还挺不一样的。
姜芳把户口本收走,“这个我放着,你们要是有需要再找我要。”
沈青时哦,问妈妈,“我大姨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姜芳:“估计得过几天吧,你跟小顾明天就回北京了,行李收拾好了没?”
沈青时刚要回答,大哥沈东突然从外面推门进来,他走得很急,看得出神色有些异样。
姜芳直接站起来,“不是去跟供货商吃饭谈事情吗,怎么现在回来了?”
沈东深呼吸,定了定神,“妈——”后面明显有话却又好似说不出口。
姜芳蹙眉,“有话直说,别打马虎眼。”
沈青时已经似有所感,能让向来稳重的大哥如此失态,她能想到的,大概只有亲爹胃癌晚期被发现这件事了吧。
果然,就听沈东声音带着轻颤的说道,“小叔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我爸……我爸他被确诊胃癌晚期。”
姜芳腿倏地一软,恍惚了一下,要不是沈青时扶得及时,可能就摔沙发上了。
沈青时忙劝,“妈你冷静点,”又问大哥,“小叔打电话的诉求是什么?”
沈东与妹妹对上视线,妹妹表情平静无波,看上去冷静极了,他怔愣片刻,回答说,“小叔的意思是那边说没钱治,负担不了,爸这几年事业走下坡路,负债很多,咱们要是不管,那个女的也不会管,她说要离婚。”
沈青时直接冷笑一声。
姜芳这会儿已经平复了心绪,她沉默片刻,“离婚可以,把那女的名下资产调查清楚,如果非法转移,直接找律师告,还有债务问题,必须平摊,她想一推二五六不可能。”
沈青时有点不能接受,“妈你干嘛呀?管这个做什么?!”
姜芳看向闺女,“一夜夫妻百日恩,我跟他做了快二十年夫妻,以前的恩恩怨怨我早不在乎了,现在帮他,一是因为他是我曾经的丈夫,二是因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青青,我知道你恨他,觉得他活该,但他快死了,再计较这些没有意义,如果咱家条件拮据,我可以冷眼旁观看他去死,但咱家有那个条件和能力,让我冷眼旁观,我过不去心里的坎。”
顾淮越刚和新加坡那边的客户开完视频会议,就见自家老婆气冲冲回来了。
这场景如此熟悉。
他将水杯放下,过来把人抱住,“怎么了?刚才给我发消息时不是挺开心的?”
沈青时郁闷的跟老公吐槽,她不理解她老妈的脑回路,简直圣母好吗?
就因为他生病快死了,所以曾经受到的伤害就可以轻易抹平了?那她妈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被背叛的愤怒和痛楚又算什么?
他跟小三双宿双栖生孩子的时候想过结发妻子和四个子女吗?
他跟小三逍遥快活的时候有过对前妻和子女的愧疚和补偿吗?
通通没有,不止没有,甚至前段时间还想让他们签下赡养合同!
这样的一个人,只因为他现在落魄了,生病了,快死了,所以做过的孽通通可以成为过眼云烟,不但不计较还要反过来出钱出力施以援手……这让人怎么接受?!
反正她接受不了!
顾淮越听了也觉得头大,一面觉得丈母娘心胸宽大,是个狠人,一面又觉得老婆没错,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老丈人做事不地道,逍遥快活这么多年,现在落魄了反而让这边给收拾烂摊子,想想也是憋屈。
“你大哥什么态度?”他问。
沈青时磨磨牙,“我早说了,我们家除了我铁石心肠,其他人都容易心软!”
顾淮越捏了下她的鼻子,“胡说,你的心也软,只是恩怨分明。”
沈青时蓦地红了眼眶,“是我想让他死吗?我每年给他出钱千叮咛万嘱咐,像个傻子一样让他做体检,他做了吗?!钱收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但凡把我放心里一点点,按时去医院体检,也不会成现在的样子!我尽力了,真尽力了,我总不能死拉硬拽逼着他去体检吧!他要往死路上走我有什么办法?!”
顾淮越忙拍她的背,“乖啊,不怪你,和你没关系,你已经尽到为子女的责任了,这件事妈肯定要把我们叫到一起商量的,先别急,到时看大家都怎么说。”
沈青时抽了下鼻子,心里却知道无论怎么商量,她妈妈一定不会改变主意了。
事实也是如此。
当晚,一家人坐在一起,先是沉默,后来还是姜芳打破了这份沉默。
她直接说了自己的打算,比起下午时还要更坚定了几分。
沈东在静默了几息后表态,“我听妈的。”
沈南看妹妹,沈青时耷拉着眼睑谁也不瞧。
沈南想了想,“就按妈说得做吧。”
沈北:“我无所谓,少数服从多数。”
邹淼淼讷讷,“我也支持妈。”
家里只有沈青时跟顾淮越没有表态。
沈青时这时终于开口,“你们要做好人随意,但我坚持我的观点,我不支持。”她想起前世,妈妈就是这一年冬天突发心梗去世,原因是在医院照顾已经瘫痪在床被小三抛弃的父亲,那时他们四个上班赚钱,交医药费都捉襟见肘,更不要说请护工保姆,他们赚钱,她妈妈守在医院,身体原本就不好,积劳成疾,所以才突发心梗抢救无效去世!
她恨亲爹,真的恨,重生回来时有过一丝动摇,但随着一次次的失望,她接受了亲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现实。
每当想起前世,再看今朝,她不觉得是自己心狠。
但也尽量去理解家人的想法,他们没有她曾经的经历,所以他们对那个人依然可以给予一些善念。
毕竟那是曾经年轻时相伴的丈夫,那是血脉相连的父亲。
隔天沈青时跟顾淮越按照原计划回了北京。
看得出来家里人因为她反对的事都觉得愧对她,大哥开车送她和顾淮越去机场的路上一直没话找话想要哄她高兴。沈青时怏怏的提不起精神,但还是说,“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一条,别让人欺负了。”
沈东应城下来,又安慰说,“咱们都大了,现在也不是以前需要看他脸色过日子的时候了,咱妈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早不是从前逆来顺受的性子。她求得就是个心安,不想为那么个、”他深吸了一口气,“为那么个没活路的人将来受良心谴责。青青,妈有句话说得对,若是咱们家现在生活拮据自顾不暇,她是肯定不会主动揽事,但现实是咱们有钱,可以轻易让他安稳的过完最后的日子,送他一程又何妨。”
沈青时沉默下来。
她的手被丈夫握在掌中,顾淮越这时接上话,“青时总说她是家中最铁石心肠的人,因为你们都心软,心软就容易吃亏,容易被人欺负。她的‘铁石心肠’是基于对你们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伤害的心疼,她心疼你们,没办法原谅曾经伤害了她至亲家人的罪魁祸首,所以她让自己‘心硬’,你们原谅,她不原谅,你们做好人,她来做恶人,你们可以心软,她却要守着最后一层防线。人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被那个放下屠刀的元凶伤害的苦主又该找谁报仇?别再试着劝她改变她,她理解你们,也请你们理解她,她只是一个为家人委屈、替家人感到不值的小女孩儿而已。”
沈青时眼泪滴答滴答掉下来,很快氤氲了顾淮越的手腕,他叹气,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微笑打趣,“怎么还掉金豆子了?可见是真委屈了,乖啊,你一哭,你哥心估计都要碎了。”
沈东确实心疼的不行,要不是在高速上,他真要停车好好哄哄妹妹。
也是听了顾淮越的话才反应过来妹妹坚持的是什么,他觉得难堪,又十分羞愧,认真道歉说,“青青,是大哥不对,你别哭了,我跟你道歉,是我太肤浅,听到他得了绝症就心软,没有想清楚前后逻辑,也没有想清楚应不应该,你放心,我一定把握好度,不会没底线去付出,也不会让那个女人轻易脱身,当初她既然破坏别人婚姻也要嫁,现在见那人不中用了就想离,哪有那么好的美事,我会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回到北京的家,沈青时整个人松懈下来。她倚靠在沙发上看顾淮越扫地拖地收拾卫生。
顾淮越拖完地过来与她肩并肩坐在一起。
沈青时猫似的慢慢依偎到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就不动了。
顾淮越亲吻她的发旋,“还伤心呢?”
沈青时摇头,“没伤心。”她把玩他的手指,慢吞吞说,“我妈也好,我哥我弟他们也罢,他们的想法我是可以理解的,刚开始我很生气,后来想想,我的想法对他们来说就一定是对的吗?如果我坚持不让他们多管闲事,等那个人真的死了,我妈他们的性格一定是后悔又自责,要知道一个人如果死了,别人只会想到那个人的好,渐渐忘记他曾经的恶。电视剧里不是有句名言吗,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就是因为人很容易健忘,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当死去的那个人永远不可能再伤害他们的时候,他的优点和曾经的好会被慢慢放大,我一味阻止,将来我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心结之一。”
说到这里自嘲一笑,“我坚持我的,他们坚持他们的,挺好的,将来谁也怨不着谁。”
顾淮越在她肩上抚了抚,沈青时搂上他的腰,“结婚真好。”
顾淮越轻笑,“你这话题跳跃有点大啊。”
沈青时脸颊在他脖子那儿蹭了蹭,“这件事从始至终只有你一直站在我这边,虽然没有对错之分,但你可以坚定的支持我,我很高兴。”
顾淮越有些无奈,“你是我妻子,对我来说你比任何人都重要,无论你对也好错也好,我的选项里永远只有你一个。”
沈青时抿着唇笑了,杏眼含雾,仿若清晨的花露,含蓄又迷人,
她已经许久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这样青涩的表情,顾淮越有些怀念,又觉得欣悦,他与她额头相抵,“宝宝,人家说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1],我们都有着不太好的童年,有着不完美的家庭,刚和你在一起时我时常感到迷茫,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让你失望,担心你嫌我年纪大不懂幽默,是你一点点给我自信,强大我的内心。这七年,你从没有和我提过任何过分的要求,从来没有和我吵架任性,你很包容我,会时不时的鼓励我,在我不自信的时候恰如其分的逗我开心,是你让我明白爱是什么。我很少和你说甜言蜜语,但我爱你,很爱很爱,爱到有时甚至想要把你融进我的身体里。所以,你可以任性,可以无理取闹,可以在我面前发脾气,我在你面前如此卑微,你感受不到吗?”
沈青时心尖微颤。
顾淮越吻上她的唇,缱绻厮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