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木柴持续不断地散发出淡淡的松香味。
西伯利亚的风太疾又太烈,哪怕琴酒将小屋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火焰依旧被吹得一摇一晃明明灭灭。
他手指稍微用了点力气,便将缝在内袋里的勋章扯下,掏了出来。
岁月斑驳让军功章上的红旗都有些被氧化,金麦花穗与镰刀斧头在篝火旁边显得暗淡无比。中间的珐琅白底,一道深深的尖形坑洞赫然其上,纵然仔细清理,那蛛网般碎裂的纹路里嵌有的黑红色块状,依然丝缕可见。
琴酒不待人问,自己便先开口讲述,他选择的语言并不是日语,那段往昔于是随着每一个压在喉舌间的颤音铺陈开来,那泛了黄、不负赤红的颜色,依旧是他,是他们胸膛里燃烧的火:
“是苏联政府授予直接参加战斗而表现特别英勇的公民。”
他的手指擦过红旗上那一行被弹片打击而残损不全的文字,薄唇低低地吐出一串无声的字符:
“ПРОЛЕТАРИИВСЕХСТРАН СОЕДИНЯЙТЕСЬ”
这枚勋章是他前往日本之前,训练营的教官给他的,据说是他那死于恐怖袭击的父亲赠予教官的,获得者是他那死在战争里的做飞行员的祖父。
说实话,虽然他出生于此,但前十年的时光里,因为待在那个保密得苍蝇进来都得先核验身份的训练场,他对这片土地的了解,也只有新闻广播里的那短短影像、寥寥数语。
只除了十一岁、临行前的半年,那位据说把他从死人堆里抱出来养大的教官没再给他做任何的卧底训练,反而带着他,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走遍了这片极北的广袤大地。
压在针叶林上的雪、一望千里比黄金还要璀璨的玉米地和麦浪、穿着皮衣喝烈酒的农夫和猎户、高悬殿堂的那些深刻如尖刀的思想,以及从冬宫到第聂伯河到四面八方熊熊燃起的烈火——
他知道那一趟是为了什么。他这样的人,无亲无故,从小被丢在风雪里像磨一把刀一样长大。也理所当然无牵无挂,谁会去相信什么家国什么故土在一个没经过温情眷恋的孩子心里能重愈生命的呢?
那会儿突然带他出去,不过是想让他看看,把来处记在心里,不要忘了他真正的姓名。
可现在……哈!
燃烧的柴火忽然噼啪了一下。
坐在昏暗的在风雪里摇摇欲坠的小木屋里的青年手指略过自己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哪里的弹片划伤的疤痕,任由小崽子捧着脸趴在自己身边好奇地摆弄那枚残损的勋章。
……他当年被带出去的时候,不会也流露出小崽子那种蠢样吧?!
“……”
“琴酒,其实当时我就在想,在西伯利亚,这种森林小木屋是不是标准配置哇。”菅原和吾手托着腮看琴酒,他用一种悠悠的,遐想似的语气向青年述说着,火焰映在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像晚霞似的,“上下都是白茫茫一片,森林也无边无际,哪哪都长得一样的,你当时几乎没意识了吧?怎么知道这间小屋的呀?”
得到青年没什么恶意的嘲笑一睨,好像在说,你都不确定就跟着我来?
琴酒抓起酒瓶又灌了一口,他喝得太急,来不及咽下的液体溢出、顺着清冷无瑕的下颌缓缓流下。
“小崽子,我很好奇,老家伙在实验室里,是不是给你感染过,名为圣母病的病毒?”
见人闻言满脸的问号,他又嗤笑一声,不再多言,转而解释刚刚的问题:
“西伯利亚的林场都有护林员,这种小屋也大同小异。”
“风雪交加,永昼极夜,天地归于一体,他们总自有方法辨别归途。”
在试管和培养皿里出生的菅原和吾没有办法辨别那么多那么深沉的情感,他只看到,青年的眼中有浮光掠影,很像他们一路走来时看到的,结了厚厚的冰层仍能看到鱼影的湖水,或者电视纪录片里播过的,林深见鹿的青山。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没什么意识的,那个时候也没学会善用搜索引擎。就算你突然掐我脖子,我也以为是伤的太重了本能反应嘛。你知道的,实验室里贝尔摩德他们每次结束了试验也是这个样子。是后来你交报告之后,用我做实验的人操作太过离谱,我才猜出来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