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被轻轻地掩上,连带着束起的窗帘被解开垂落,将房屋与外界隔绝成两片空间。
艾忒尔指尖微动,隐匿踪迹的魔法光芒覆盖三人。
罗伊不敢再吱声,怀里抱着艾忒尔塞给他的孩子,僵直地站在原地。
屋子里很暗,所有的一切都不见阳光,屋内唯一与外界有所交集的只有透明的玻璃窗,而那扇玻璃窗已经被厚实的窗帘遮得彻彻底底。
艾忒尔侧身站在窗边,他用手指撩起窗帘,悄悄地掀开了极细的缝隙,用藏色的双眼默默观察着外界。
只见浓密的雾色被驱散,阳光洒落在孩子出现的街角,蓝天白云同时从那一臂的乌云空洞中透出,乌云的空洞随着一个人的前进而前进,灿烂的光照在他身上。
那是一个高得异于常人的人,身高足在三层楼以上。
那个人骑着一匹像是死尸般的、灰绿色的高头大马,宽大的黑斗篷盖住了他的脸与身,只露出扯住缰绳的黄金手甲,黑斗篷的衣摆一直垂落至他的脚背,将他整个人都覆盖在阴影之中,一柄重剑在他的斗篷末端隐隐若现。
他在街角巡视着,不像入侵者,反而像是在自己的领土巡视那样磊落,马蹄踢踏间,穿过疏密有致的房屋,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别碰我!”
稚嫩而尖锐的声音响彻房屋,陌生的孩子莫名从罗伊的怀里挣脱,他摔在了地上,面上的惊慌愈甚,孩子的双手时不时摩擦着自己的肩膀,又时不时摸着自己的脸。
他看见了自己手臂上的剑伤,他看见蔓延的灰青色的斑斑点点,无声地痛哭着用手掌去摩擦那灰青斑点,用力之大像是想要揉搓掉脏东西,粗暴的动作将本就严重的伤口撕裂得更加厉害。
“好了。”艾忒尔抓住了孩子的手臂,制止了对方堪称凶残的举动,他半跪在地上,视线与对方齐平,他慎重其事地问,“你能告诉我,弗洛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孩子被那双如海般的蓝眼睛注视着,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他扑进艾忒尔的怀里,死命地揪住垂落的红围巾不肯撒手,哭得撕心裂肺。
“死了,大家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不可能!你在胡说八道。”罗伊大吼出声,“弗洛城可是有着三十二万的居民,一万士兵守卫,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覆灭?”
孩子哭得哑了声音,执着地摇头,与罗伊死死地对视,“我没有说谎!”
“安静。”
艾忒尔拦住了二人,他把手搭在孩子的肩上,耐心地问:“你经过哪些街道。”
孩子这才堪堪收拾了汹涌澎湃的思绪,他绞尽脑汁地回想着,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道的全数说出来。
“我家住在北区第二十里巷,也是最后的巷道,我从那里一直跑出来,而这里是——”
“北区第一里巷。”艾忒尔说。
“是。”孩子点头,他已经从崩溃中恢复些许,他能理解艾忒尔问话的用意,并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思考,“至少北区的人,全部都已经死了。”
“砰!”
屋门蓦时喧叫,等孩子循声望过去的时候,就看见罗伊摔门而去,透过窗帘的缝隙隐约能看见他无比匆忙地奔跑起来,一直往西面跑去。
“你不可以出去!”孩子同时跑出去,急急跑到门前,却只见了个空荡荡的院落,他急忙向艾忒尔求救,“你不能让他走,他会死的。”
孩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浑身颤抖着,他只能环抱住自己为身体供给一点温暖,“他会遇见骑士,那个骑着灰马的骑士,骑士的剑会砍在他的身上,让他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所有人都是这么死去的。”
艾忒尔摇了摇头,他走到孩子的身边,右手搭在孩子的肩上,“他去找他的妹妹。”
对于一个人来说,为了能见到自己最重要的人,就算是死亡也无法阻挡住他的脚步。
孩子不再出声,他明白了艾忒尔的言下之意,他抚摸着手上灰青色的斑点,忍不住抽噎,“但他至少还没有受伤,而我……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艾忒尔说:“你有见过黑色的深渊吗。”
“黑色的……深渊?”孩子迫使自己从绝望的情绪中抽离,他摇了摇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灰马的骑士是从云端上坠下的。”
艾忒尔敛眸,他的衣角突然被人扯了一扯,他低头去看,看见年幼的孩子脸上挂满了泪珠,“哥哥,在我死的时候,可以默念我的名字‘夏那’吗?祭司先生告诉过我,只要有人真心诚意的帮助我,我就可以升上天堂。”
艾忒尔沉默,他叹了一口气,揉上孩子夏那的头,“你不会死的。”
夏那只是说:“大家都死了,我也会死。”
艾忒尔不再说话,他径直走出屋外,飘忽的冷风灌入宽袖之内,他仰头,看着低沉的愁云,暗色的阴郁同时落进他的眼底。
他看着那片低压的乌云,仿佛要将云后的蓝天白云也尽收眼中。
鲜红的围巾猎猎。
弗洛城的波谲云诡同时淌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