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拐角,乌霜落果真等在那儿:“还挺快。”
季惊鸿心不在焉:“三日后再去九幽。”
乌霜落毫不犹豫:“好。”
“下回不准再咬脖子。”季惊鸿蔫蔫地掩住领口,“进去前也不提醒我,都怪你。”
“嗯,我的错。”
季惊鸿难以言喻地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
“呃……”季惊鸿含糊道,“我师尊想和你单独聊聊,你……”
他有些担忧地抬眼,毕竟这事于他而言基本等同于“未过门的妻子面见老丈人”,如此突然,也不知乌霜落能不能承住。
哪知对方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搁下一句“等我”便从容入内,看得季惊鸿一愣一愣。
单长风仍搁腿坐在峭壁边,手上的酒葫芦却不见了踪影,兴许被他扔下悬崖了也说不定。乌霜落上前,不鞠躬不行礼,只平静唤道:“单宗主。”
放别人身上是嚣张得可以,放他身上却已是难得的礼貌了。
对着这么一位已觉醒的上古魔神,单长风亦不敢拿乔,微笑回应:“幸会幸会,魔神大人。”
“我就直说了。”他搁下腿,两掌撑在崖壁上,身子前倾,这是一个极具压迫的动作,“我那傻徒弟没什么心眼,就凭你这张脸,给点甜头他就巴巴跟你走了。但有些事他不在意,不代表我不在意。”
这是要清算的意思。
乌霜落面不改色:“知道。”
“你还挺淡定。”单长风吓唬他,“就不怕我不答应这桩婚事?”
“不怕。”乌霜落勾了勾唇,“你不答应,我会强抢。”
短短几个字轻而易举噎住了单长风,他或许也没想到堂堂魔神能这么不要脸,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但再一细想,乌霜落光是勾勾手指,自己那倒霉徒儿就屁颠屁颠跑过去了,哪里用得着抢。
单长风陡然失了刁难的兴致。
人家都快成了,他当什么拦路虎呢?
“好吧,你既然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单长风耸耸肩,满不在乎,“毕竟要过一辈子,我那傻徒儿的事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但总有些不知道的,我给你讲讲?”
乌霜落总算被提起了兴趣:“比如?”
“比如。”单长风顿了一下,目光虚虚实实地聚焦在远天,“他为什么怕水。”
乌霜落面色一寸寸凝重下来。
季惊鸿此人,天不怕地不怕,肆意胜风,炽烈似火,很难想象竟会怕水。乌霜落也不止一次地好奇,但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想在对方伤口撒盐,因此从未开口。
其实这事说来也简单,一切还得从他幼年时讲起。
单长风是在一口水缸里救下他的。
那是个寥若晨星的月夜,万籁俱寂。幽林深处本也没几户人家,眼下皆酣于暗夜,只能听到单调的溪流与寒鸦的凄鸣。
这穷乡僻壤常人也不会来,怪只怪单长风突然想起近百年前在此处埋了坛好酒,提着个葫芦便兴冲冲地过来挖宝。哪知沧海桑田尘世变幻,故地重游,原来繁华的小镇却成了幽僻苍林,他眯着眼睛一连找了多日,这才重新找到原先那棵桃树。挖开地底一看,酒竟然还在。
他用醇香酒液将葫芦灌满,兴致勃勃地打算找个地方好好享受,行至半途陡然听到一声微弱泣音。
死寂无人的暗夜,幽灵般响在耳边的呼救,即便是单长风也吓得够呛,手一抖,葫芦便咚地掉了下去。
“哎呦!”单长风大变神色,尚未阻拦,那壶佳酿便流了满地。
他脸色有片刻的扭曲,转头望向始作俑者。
一个口大底小的水缸,半人高,圆滚滚地立在那,很常见,是山中人家用来取水的。上头压着块寸厚的石板,沉甸甸的,生着青苔,像是许久没人挪动过,荒废很久了。
这水缸实在不像能藏人的样子,单长风疑心自己听错了,曲指叩叩缸面,里边却再也没传来动静。他没多心,原都走出一段路了,可思来想去还是气不过那坛酒,回来对着水缸狠狠踹了一脚。
就是这一脚,踹出了季惊鸿的命,也为他自己踹出了一个徒弟。
水缸笨重地晃动几下,顶上的石板被晃飞,摔在地上裂成了几瓣。水面映出昏黄的月影,倒影中沉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孩童。
他整个人都浸在水下,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单长风甚至疑心他折断了手脚,否则这么大一个孩童,怎么可能塞到这么小的一个容器里边。
被抱出来时,那小娃娃全身比冰块还冷,比石头还硬,嘴唇青紫,牙齿被咬得咯咯响,这种状态下,竟还有力气死拽着他袖子不松开,像是生怕被抛弃在荒野。
单长风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好酒坏酒了,一连使了好几个空间传送在各处跳跃。可深更半夜哪有医馆开门,最终只得先将人安置在客栈,又是烤火又是催吐,一把年纪的人被折腾得头晕眼花,这才堪堪保住了这条命。
医馆的大夫上了三趟门,次日晚人才悠悠睁眼。他没有要食物,也没问此处何地,那年仅四五岁的孩童白着脸,跪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醒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救了我,我要拜你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