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刚才你看够了吗?假使不够,要不要我再把那些凶兽放出来,再重新打一遍给你看?”
“……无聊。”
“那疑是想看什么?让我算算,守楼人看你登楼看了多少回,我该让你看回来才是。”
“……”更无聊了。
谈笑之余,两道法力同时迸出,来源不一,同样的不可抵挡,打进那只燎火的躯体。
凶兽消失了。
它消失得太轻易也太儿戏,只看当下,简直令人怀疑它如何会出现在《六界大凶图志》的名录里。然而燎火此种凶兽,确确实实是来自魔界的恶煞,浑身俱煞,凶险万分。
登仙楼这一关告破,百花图上,一朵白夜菱涂成洁白如玉的颜色。
云澜百试的谜题,完成了第一道。
蔚止言涎皮赖脸地缠了沈欺一会儿,百花图第一朵花着色,他便抖擞精神,准备和沈欺离开登仙楼,寻找后续的谜题了。沈欺却没有动,注视着燎火幻影消失之处,拉过了他的手。
蔚止言回握了沈欺的手,眉梢盎然的笑意才露苗头,沈欺根本不是他意想中那样的柔情,一把撩开了他的衣袖。
袖沿下露出一片光洁匀亭的肌骨,手腕内侧干净,不留一点痕迹。
早前留在蔚止言手上的那些咒痕,已经褪了下去,看不到存在过的迹象了。
“燎火之毒,”沈欺放下蔚止言衣袖,突然就问,“你究竟如何染上?”
蔚止言笑不出来了。
最早是去歆州前,蔚止言在夜来风雨庭院里煮制一壶“一剪梅”,请沈欺从藏室里捎过去一套缠梅纹冰雨盏。蔚止言拂拭茶盏的时候,一时不察,让沈欺看见了手臂上未消干净的咒痕。
沈欺当即认了出来,那是燎火毒咒解除后留下的痕迹。起初蔚止言还想否认,沈欺一条条说出燎火毒咒的症状,和蔚止言手上咒痕完全吻合,蔚止言才承认。
蔚止言还问他,是否风物课上讲过燎火,沈欺称是,蔚止言牵起轻巧一抹笑——后来沈欺才知道,燎火这一项凶兽,要到云澜中等弟子的课业上,才会讲到。
彼时他一个初等弟子,根本不可能在初等风物课上听到过燎火。
他却答了“是”。
蔚止言那么问,只是许多次不显山露水诈他失言的次数里,微不足道的一次。
——蔚止言此人,实在可恶至极。
沈欺撇去这点杂念,细细忖度。
身中燎火之毒,哪怕解开毒咒,咒痕也要数月以后才能消退。从那天他看到的痕迹来推测,蔚止言被燎火毒伤,是他进到云澜府几个月之前的事情。
燎火多是徘徊于魔界深处幽谷,蔚止言是从哪里染上燎火之毒?
况且,经过了几百年前不应谷的燎火兽群,当年尚且年幼的方堇色,都谨记着防备燎火毒咒的道理,蔚止言怎么还会生疏到被燎火所伤?
沈欺迟来的追究来得措手不及,蔚止言这回倒是不敢胡乱搪塞了,道:“是几个月前,我路经魔界,撞上了一群燎火。”
“路经魔界?”沈欺面露狐疑。
蔚止言在云澜府待得好端端的,哪门子的“路经魔界”?
“夙饶不是镇守仙魔边界吗,”蔚止言作了解释,“偶尔事务繁忙,会让我帮上一帮。”
蔚止言鲜少在人前显露真正的法力,若是夙饶托他行走魔界边缘,说出去难免与蔚然君的声名相去甚远,所以才隐瞒了下来。
这么说,的确说得过去。
“燎火如何能伤到你?”沈欺又追问。
蔚止言可怜巴巴:“那天……不小心分神了。”
沈欺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涉足魔界,你竟还能分神?”
“就那一次意外,”蔚止言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后面再没有过了。”
沈欺没好气:“是么。”
蔚止言指天发誓:“决计是的。”
“疑是。”
蔚止言得了冷脸,反而笑眯眯,揉了揉沈欺指尖:“你这般挂念我的安危,我心里高兴得快要开出花来了。”
心里开花不开花见不得,蔚止言一双眼睛里是能开出满山桃花了,沈欺嗔笑,将百花图拍上蔚止言面门。
蔚止言有这开花的心情,不如留着让百花图上的花快些开了。
登仙楼耽搁了片刻,下一步,他们直奔藏书阁而去。
沈欺料想藏书阁附近必有谜题,跨越云海,穿过云间直下千尺的银瀑,藏书阁入口符文流金,一本仙书摊在屋顶,书页大敞,悠闲地晒着太阳。
“小花。”
沈欺直言来意:“你这里可有一道谜题?”
花名册抖抖身子,抖出三个字来:没错哦。
它转了个圈,一行谜题就从书册里抖落出来——
问:云澜府中所植白夜菱花树,数量一共几何?
“……”
沈欺难得地失语了一霎。
花名册摇头晃脑:沈欺他们不是第一个找过来的,但在他们前面找到花名册的小队,还没有一个人能够答出准确的数字。
事实上,看到这道谜的人无不震惊,继而发出哀嚎。
……谁能一口气答对啊!
这道题一看就是小关师尊出的吧!除了小关师尊,谁会去数云澜府里面种了多少棵白夜菱啊!
大家哀嚎完,认命地跑出去一棵棵数树了,由于云澜府占地过于宽广,且各处仙障重重,即使用上仙术,也不能那么快地数完。
这次他们过来,花名册也做好了他们答不上来的准备,蔚止言却以扇为笔,直接写了个数。
与答案一字不差。
花名册掉落了一地的赞美之词,那些字飘进百花图,给又一朵白夜菱填上了颜色。
不费吹灰之力过了这关,走出藏书阁,沈欺才道:“这道题,你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
关星楼知道这题不足为奇,但对这题答案了然于心的,云澜府居然还有第二个?
“也是凑巧。”
蔚止言眸子里带笑:“那时候只怕水生白夜菱不能存活,以防万一,就把云澜府每棵白夜菱的习性都钻研了一遍。”
沈欺微顿。
蔚止言一如往常,同他有说有笑:“却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用在这里。”
对于自己侍弄花木的水平,蔚止言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不应谷灵湖捡到的两粒种子,一粒枯萎的投入花瓶,另一粒千辛万苦地发出了芽,而不应谷的灵湖,却已烧成了焦土。
蔚止言将发芽的种子移回仙界,栽种到夜来风雨。其后又待如何,这棵植株该怎么养,他是彻底的一筹莫展了。
水生的白夜菱,仙界已经绝迹多年,蔚止言只能从云澜府其他的白夜菱上揣摩经验,并暗暗企盼,云澜府这些白夜菱虽然不是水生,或许会有相同之处。
值得庆幸的是,水生白夜菱成了唯一一个逃脱魔爪的例外,长势越来越是旺盛,别院的一方水池也安不下它,最后又移进别院后方的灵湖,才得以容身。
说着,蔚止言油然而生一股骄傲的感觉——绝迹的水生白夜菱,他竟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养活了,还养得这样茂盛,委实太了不起了。蔚止言伸出衔云折,白夜菱的扇坠晃啊晃,正如他身后长出的那条隐形的尾巴。
沈欺那点怔意,就也似水上的波澜,摇摇晃晃一番,归于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