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这边请。”
随着前人引路,沈欺和蔚止言一先一后,依次踏进一座道观。
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在于人间一方海国。
据傅静植密文传信,白错曾经在这个名为“海上国”的国度现身。然而等沈欺他们赶到,海上国遍寻不见魔族的气息——赶在他们到来之前,白错先一步离开了。
白错独来独往,行踪诡秘,这回揪住他实属不易,可惜让他再度遁走,无渡城也无法立刻追查出他的动向。
专程下凡一趟变成了白费功夫,沈欺不慌不忙对蔚止言说,打算在这里暂作停留。
一个凡人国度,白错究竟来这里做什么,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能离白错、离逢魔谷的谋划更近一步。
白错逃走了,但,雁过总是留痕。
沈欺望着海上连绵的白雾。
——答案一定还藏在这座海上国。
不管沈欺怎么打算,蔚止言当然都是欣然作伴:“任由疑是安排。”
可谓是非常没有底线。
他们降落在一处岛屿边缘,面前海雾茫茫,正商量找个见得着人的去处,山林风声,一列道者扮相的人从远处而来。
为首的是个面相不惑的中年道者,朝两人打了个稽首,算作见礼。
中年道者气色和蔼,表明了来意。他道,此处是海上国名下的一处海岛,称作“明月沙”。明月沙岛上有座修行的道场,题名“奉仙观”,他则不佞身为奉仙观主。
海上国举国上下修行成风,凡有外来修道之人,历来将其奉为座上宾。奉仙观主今早掐算得知,本日将有贵客驾临,便闻风而动,率弟子前来相迎,邀请同道前往奉仙观下榻。
进到奉仙观,观主在前领路,笑言:“两位仙长风骨不凡,敢问是往哪处福地潜修啊?”
沈欺兀自思考着逢魔谷种种动静,蔚止言乖觉地代沈欺答话了。
“仙长不敢当,”蔚止言熟练搬出他行走人间那套屡试不爽的说辞,“只是红尘一介散修。机缘巧合,云游至此,承蒙观主款待。”
“来者是客,贫道分内之事,道友客气了。”
观主道:“贫道观道友二人言谈亲密,却不是师从同门?”
“皆是散修而已,”蔚止言不假思索,想出了一套新身份,“这位乃是我家远房表兄,故而情谊甚笃。”
……远、房、表、兄?
沈欺步子一缓,无声盯向蔚止言。
蔚止言迎视沈欺,面不改色地眨了下眼睛:权宜之计、权宜之计,疑是,你懂的。
沈欺面无表情,冷下脸去,冷冷朝蔚止言眨了下眼。
饶是眨得冷漠无情,蔚止言没被威慑到,反而心头鹿撞。
沈欺就对蔚止言意味不明地一笑。
好看诚然好看,着实笑里藏刀,笑得蔚止言心里直打鼓,心头小鹿慌忙奔走了。
蔚止言规规矩矩地看路,没再继续借题发挥了。
“原来是血亲兄弟,两位道友是有福之人。”
观主不曾看到背后两人眉来眼去,犹自感叹:“兄弟同入道门,想必是道缘匪浅。”
“冒昧请教二位,“观主忽道,“如今有多少寿数啊?”
蔚止言心思一敛,面上不显。
这一问,多少有些突兀了。
修行之人互相探听道行深浅不足为奇,这奉仙观主问的却是年寿。
虽说年寿与修行有些相干,但不必要直接相问才是。
边想,蔚止言边大言不惭:“在下刚过双十寿辰,”又说,“表兄与我同岁。”
蔚止言的新晋表兄再次看了看他,没说话,暂时默认蔚止言作主,替自己年少了几百岁。
观主称赞:“道友年少有为。”
“年岁尚浅,观主见笑。”
蔚止言客套了回去,似乎是顺口一问:“不知观主春秋几何?”
观主捻了捻胡须,哈哈一笑,倒像等他这个问题很久了。
“不瞒二位。”观主朗声笑着,口吐惊人之语,“贫道今时岁数,正是三百有三。”
沈欺:“……三百有三?”
他和蔚止言目光相汇,看到双方眼里如出一辙的古怪之感。
修行有成、千年百年寿命而青春常在者,算不上稀奇。可眼前这位奉仙观主的高寿,与他的修为根本不相匹配。
修为不到应有的境地,寿数过高、并非修行得来,奉仙观主却敢大方告知。他眉宇间不见郁色,不属邪门歪道,又是怎么做到的?
“想必小友称怪,疑心贫道寿数从何而来。”
观主见多了外来道者惊诧的反应,对此习以为常,只以为他们和往常那些人一样,震惊于自己三百年的长寿,还不知道自身修为已经被一眼识破。
“不止贫道一个,”观主笑呵呵的,告诉他们一桩海上国境内众所周知的奇事,“在海上国,人人寿数以百年计,众享长生。”
……人人长生?
若真如此,堪称人间闻所未闻的奇谈。
能够把奇谈视为平常、轻易地透露给外人,想必海上国有些另外的底气。沈欺有了计较,故意面露困惑:“此等秘法,万一遭有心之人觊觎……”
“哈哈哈,非也,非也。”观主大笑起来,自前方回头,面向二人。
奉仙观主与他们同履平地,而眼光微微朝下,暗藏一缕隐秘的高傲:“道友长生需求,吾等长生天赐。”
“海上国长寿并非秘法所致,是上天施予国众的馈赠。仅有海上国的民众人人可享,外人是想拿也拿不得的。”
“道友可见那环岛海雾。”
奉仙观在山上,山临海,午间天色大晴,海外几十里,茫茫海雾却经久不散,堵绝了视线。
观主:“自从天赐长生,海上国各岛都降下了这样的雾障,长生者不能出,凡人不能入。我等远离人世多年,岛上来客只有如二位一般的修行之辈,不遇宵小之流。”
蔚止言作受教状:“竟是如此,实为一桩奇闻。”
沈欺瞧着蔚止言配合他在观主面前表演,装得有模有样,把他们两个辈分尚浅的小修者的身份坐实了。
装成小辈使人放松警惕,更方便套话。本来用术法让人开口是最快,不过海上国底细未知,小心行事,沈欺不打算先走这步。
显然蔚止言和他想到一块去了,演戏演得乐在其中。
以蔚止言的精湛演技和过人信念,独自演完一出话本都不在话下,演个二十岁的年轻小道,蔚止言是信手拈来。
蔚止言捧了观主几句,观主益发和颜悦色,关切道:“道友修的是哪方法门?”
“修行浅薄,只通晓些符箓之艺。”蔚止言真诚地睁眼说瞎话。
答话时扫了眼,奉仙观里外遍布法阵,蔚止言做出不谙世事的样子:“尤以御剑与阵术最为疏陋。”
“哎呀,这就巧了。”
观主听蔚止言提到阵术,两眼一亮:“奉仙观师承圣主大人一脉,修的正是演阵之法,道友尽可与观中弟子切磋赐教。”
“二位不妨看看脚下。”
“这一路走来,”观主同他们说起奉仙观的法阵,“你我脚下布置着各列聚灵阵,此阵落在奉仙观,对修行大有裨益。”
蔚止言迷茫之状:“阵术精妙,在下难以识破。”
沈欺跟着往脚底看,暗处浮现一连串他早就看到的法阵,是铺得密密麻麻的聚灵阵。
观主瞧过来,沈欺朝他摇了摇头:“看不见。”
“看不见也无妨。”
观主和善笑着:“道友留宿观中,聚灵阵自会相助。”
闲谈一路,把两人送到供客休憩的静室门前。蔚止言左右望望,隔壁院门大敞开,像也住了客人。
“这几日观中还有位客人,”观主刚好想起,“是位年轻道长,也是出门云游路过海上国,受贫道邀请,前来下榻几日,就宿在二位隔壁。”
“路途遥远,道友好生休息,贫道就送到这里,不多打扰了。”
蔚止言谢过,观主临走前,特意又交待道:“奉仙观任由来去,道友不必拘束。”
“只是,除了观中圣坛,以及岛上圣塔,因施有繁杂的法阵,未免惊扰,还请二位万万勿近。”
蔚止言应下:“观主放心,在下谨记。”
等观主走远,关起门,蔚止言在房间里施了个仙障。
没人能来窥探,蔚止言不演了:“这里果真奇怪。”
“你说是不是啊,”他喊,“疑是表哥?”
沈欺不露声色:“你喊我什么?”
蔚止言歪头,眉眼弯弯:“疑是表哥。”
沈欺:“再喊一遍。”
他就立在窗边,双手抱臂,一动也没动,然而蔚止言就是感受到一阵无名冷风,凉飕飕的直往身上灌。
蔚止言把嘴里多余的两个字咽下去,诚心诚意道:“疑是。”
沈欺:“呵。”
“我一直都是这样喊的啊,对不对疑是,”蔚止言装傻更是一绝,“你让我再喊一遍什么来着?”
沈欺皮笑肉不笑,回以他一记冷冰冰的眼刀。
蔚止言才安分了。
两人窗前对坐,蔚止言放下随手提着的灯笼,从乾坤器里拿了套海天青颜色的玉质饮具,沏出两杯仙酿来。
“生来长生,”沈欺端起杯盏抿一口,说回海上国的古怪,“真有这样的好事?”
蔚止言摇头:“不以修行得来的长生,一定有个来处,否则无源之水必然枯竭。”
“来处,”沈欺唇角微翘,“如那观主所说,‘天赐长生’?”
听奉仙观主说,海上国蒙受上天馈赠,出生于海上国的每个人,生来即享有凡人不可能企及的长寿。
也是因此馈赠,一片无法破开的环海迷雾包围了海上国,让这些长生的海上国人无法离开,也再没有凡人能进入。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