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者身后不管是方寸司仙官,还是百里族人,均直直凝视沈欺,探究之意昭彰若揭。
蔚止言立刻感觉到身边白发青年的笑容沉了下去。
就这么想知道吗,这些神仙。
……可笑。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那和他们追查的事情半点干系都没有。
“无可奉告。”沈欺道,表情几乎有些阴鸷。
一而再再而三,百里仙主再好的定力也无济于事了,脸色急转直下:“沈小友这是什么意思?”
沈欺:“不方便告诉外人,就是这个意思。”
气氛彻底撕破,紧张得仿佛凝滞。
“你们着实想知道的话,”沈欺一指太胥图,看见刚才合拢起来的卷轴现在微微松动,他谑笑道,“宝图通灵,不如直接去问它?”
百里仙主本该愤而斥之,忽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嘴巴,面色古怪,竟然闭起了嘴巴。
方寸使看不下去,出来主持公道:“云澜府弟子如此做派,蔚然君意下如何?”
蔚止言骤然被指名,不焦不躁的:“止言没有意见,无话可说。”
?
方寸使不敢置信:“没有?”
蔚止言慢条斯理道:“沈欺的见地即是我的见地,让他说就可以。待他说完了,诸位还有未尽疑问,我再做补充便可。”
在场诸位:“……”
方寸使:“……”
匪夷所思,简直匪夷所思。
方寸使只好把说动蔚然君的打算放到一边,对沈欺追问不舍:“往来忘忧都众多神仙,哪个都无法惊动太胥图的循踪秘术,唯独你一个可以,这不是太巧了吗?”
“看来方寸司已经认定太胥图是我拿走,”沈欺不屑嗤道,“那还在这里走什么过场?”
“莫非看在云澜府的份上,不得已惺惺作态?”
忘忧都方寸司的面子给驳了个透彻,方寸使脸色难看至极,竭力绷紧脸,忍耐着最后一线:“休要胡言!方寸司奉公行事,你再拒不配合,就莫怪……”
“就怎么?”
沈欺游刃有余:“忘忧都,或者方寸司,可有确凿事实足以证明,只要见过太胥图,就是我拿走了它?”
方寸使一僵,无言以对。
……确然不能。
太胥图丢失的那段时日掉入过尘世,即使沈欺承认见过太胥图,也可以辩称是在人界无意看到,并不能说一定是他拿去的。
就是因为不能,方寸司再是怀疑,也不能诉之武力讯问。
“太胥图不是我拿的,”沈欺最后辩道,兴致缺缺,“因为我拿了也无用。”
他说的是实话。
听出沈欺话中的讽刺意味,方寸司一众仙官,包括方寸使在内无不着恼。反而是百里族人动摇了:
“对啊,这云澜弟子不是得道成仙了吗,拿走太胥图有什么用呢?”
“已成神仙,再冒风险来偷太胥图,不值当了。”
“想也是,太胥图虽为我族珍藏,实际于神仙用处甚微。非要说的话……凡人渴求争抢才符合情理。”
“即算落到凡人手里,命无仙缘之人也打开不得啊。”
也有零星言论与之相左:“但太胥图是百年以前丢失的,那个时候他是否成仙尚未可知。”
“那岂非更说不通了?莫不成我族会疏忽到让凡人混进忘忧都?不可能!”
……
此一言彼一语,百里仙主不断被各种观点冲荡洗涤,差点拿不定主意:难道……真的出错了?
方寸使紧紧皱起眉,复又松开,如同做出了某种决定。
蔚止言心中倏地涌现一阵不好的预感。
……如同有什么微末之处,恰巧在他忽略的时候,失控了。
下一刻,方寸使的声音响起:
“百里族众仙此言极是,神仙当然拿太胥图无用。”
方寸使站在高处,冷冷俯视沈欺,掷地有声:“那么你并非神仙之辈,凭借云澜府依仗行走仙界的事,又该如何说道?!”
举座哗然变色。
群仙纷纷侧目,猜忌、疑惑、心惊……诸般异样眼光揉成一张大网,密不透风地覆在沈欺面上。
神灵威势不显,然而无处不在。四面八方蔓延起防备之意,仙家宝器和无上妙术暗中蓄势——假使有人试图在此作乱,随时都能一发而动,制住那人命魂。
霎时,蔚止言倾身往前,袍袖一展,将朝沈欺而来的不善视线悉数挡下。
沈欺视若无睹,眯眼看向晏辞。
不是说万无一失么,方寸使怎么发现的。
蔚止言自知出了岔子,冲他讨好地笑了笑,那意思是:疑是别恼,歇息一会,交给我应付吧。
沈欺:“呵。”
蔚止言面对群仙,唇角噙着的笑意又整理成标致弧度:“方寸使此话怎讲。”
“若非琅環院首心细,查明此人并非仙族,我等还被他蒙在鼓里!”方寸使道,“小仙也是担心凶邪扰祸,迷了诸位的眼睛,才如此怀疑于他。”
沈欺的身份在仙界得以掩藏全凭了几处巧合:其一他非仙非魔,又有拘灵掩饰,化用仙泽就可伪装仙人;其二云澜有意掩人耳目,只要不追究他的灵脉,又没有人特地去核对仙籍名录,就不会发现蹊跷——一般来说,也没有哪个神仙闲到这个地步。
意外就意外在琅環院首。
那琅環院首在群仙筑撞破了蔚止言和沈欺相会,疑心暗涌,越是思量,越是觉得沈欺面生。
琅環院首在这个关节显得尤其固执,定要求解那天和蔚然君在一道的人是个什么身份,于是回到天庭后,当真就去稽核了仙界所有在册神仙的名籍。
结果放眼仙界,根本没有沈欺这样一个名号的仙。
琅環院首执笔疾书,下一刻这消息就传到了忘忧都方寸司。
——噢,琅環院首。
蔚止言后颈无故发凉,沈欺回眸朝他一笑。
笑意愈是光彩夺目,蔚止言愈是心惊胆战。
“敢问蔚然君,”方寸使咄咄逼人,还往火里再添一把干柴,“云澜府这位弟子当真是仙吗?如果是仙,自然不必偷取太胥图。只要一验灵脉,不就一清二楚!”
蔚止言浅笑如常:“沈欺灵脉受伤未愈,如今确然验不得。至于不在仙籍,个中缘由几经波折,不便为外人道。”
方寸使不信:“蔚然君所言是否太巧了些?我知云澜府怜惜弟子,可是此子非神非仙,其心难测,”加重了语气,“蔚然君当心受人迷惑!”
蔚止言缓缓收敛了笑意。
稍稍抬起眼皮,他平静道:“方寸使有所不知,云澜早已将此事呈报方寸首执,有方寸天众仙见证。阁下如觉不妥,大可向首执禀告。”
“方寸使指控之罪责,若真有其事,云澜自会倾力相效。然则,”蔚止言缓声道,“若误会一场,牵连无辜,只怕贻笑大方。”
众人看来,蔚然君的辞令也好,态度也好,无一丝失礼之处。
可这一席话,分明是绵里藏锋。
百里仙主初衷只是查个盗宝小贼,不防事态七弯八拐,这下听到这么一出,他和族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替哪方说话更是都不合适,唯有沉默伫立。
方寸司其他仙官也不好答腔:他们方寸使大人光听说了云澜府弟子不是神仙,哪能想到云澜府早就走了章程。连方寸天的首执大人都同意了,必是存了确切理由,还有什么好揪着不放的?
方寸使事前完全不知道这事,由此犯下了疏忽,神情一阵青一阵白,梗着脖子强撑道:“就算首执大人知情,到底还是不入仙籍之人,万一他闯下祸事,于仙界何堪?”
蔚止言:“方寸使多虑了。”
迎着群仙,他微微地笑,不假思索道:“一切后果由我担待。”
方寸使哑然,听得一个声音:
“不用你管。”
沈欺纵观众人,面若冰霜,睫羽下覆着一片幽深阴影。他说:“我就在忘忧都等候,方寸司若有本事找出证据定我的罪行,只管拟好缉文来捉我就是。”
话毕讥笑一声,冷着脸离开九天揽月台。
方寸使被驳了面子却不能发作,并未阻拦沈欺离席。手下官兵面面相觑,与百里族人对视,互相报以尴尬不失风度的苦笑。
刹那微妙的寂静。直到蔚止言目露忧色,煞有其事地致了声歉:“沈欺心思单纯,且初入仙界,受到议论不免惊吓过度。恕止言失陪。”
兀自说完,蔚止言片刻也不等,追了出去。
留下九天揽月台一群神仙,满面疑惑。
……心思单纯?
……惊吓过度?
这谁??
蔚然君真的没说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