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止言心头五味陈杂,不好的猜想得以印证,仙人大变魔族,一通动作就将他绑了架。魔族左手仍仅仅扣着他的脖子,说不出话来,他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指,够了够嘴唇。
魔族神情几易,撤了手下力气,蔚止言得以缓气,咳了数声,哑着嗓子开口:“你……醒了。”
“抱歉,一时失手,擅自动了你的镯子。”
眼下情势,蔚止言决定先强装糊涂,佯作一个什么也不懂、分辨不出仙魔之别的教书先生。
“噢?”
魔族青年指节微勾,银弓已然在手,数支弓箭对准了蔚止言各处要害,蓄势待发。步步紧逼,直到蔚止言眼前覆上一抹阴影,他背靠墙角,被困在墙壁与黑发青年之间的狭窄一线。
“你发现了吧,”凛冽声线在蔚止言耳畔响起,黑发青年一字一句道,“仙人之说是假。”
“我是魔。”
……本来或许不那么知道,经此威胁,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但蔚止言打算一装到底,不反抗也不挣扎,目露茫然:“此话……何解?”
“初次见面,还未通报名姓,”为使对方信服,蔚止言自报家门,“我名为晏辞,只是环湖书院一介教书先生。”
晏辞是他的仙号,仙界知道这个仙号的人拢共也没几个,因此蔚止言这回下凡,心安理得地用它作为化名。
黑发青年却是歪头笑了。
“教书先生?”
“原来仙界如此清闲,”他眸光烁动,唇边勾勒出戏谑的笑,“竟叫一个神仙下凡教书?”
??!!
蔚止言意外难当,脱口而出:“你如何知道的?”
素昧平生,对方是从何察觉了他的真实身份???
魔族似笑非笑:“诈你的。”
……
竟然失算了。
马失前蹄,蔚止言的底细就这么透了出去,面对黑发青年咄咄戒心,他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说与他人。”
黑发青年愣了一瞬。
“……你不怕我为害此间?”
蔚止言摇头:“你并未起歹念。”
魔族青年顶着仙人身份在不应谷走动,帮助此地修士惩凶除恶,甚至舍身救人。至于他隐瞒身份的事……蔚止言心生共鸣,或许是有什么苦衷,或许是顾忌世间对妖魔的偏见?
“人人都说,神仙伏魔卫道,”魔族似是不相信蔚止言,“你是神仙,不应该动手除魔么,为何要帮我隐瞒?”
春雨穿林打叶声里,他听见了蔚止言这样道:“便是妖魔,也并非要不分好歹地个个除尽的。”
“我虽是个神仙,但和旁人心中所想相比,大约也有些差别。”
蔚止言望着他的眼睛,言语蕴了些莞然意味:“再来,是魔是仙,此时很重要吗。”
“我却知道,是你救了大家。”
黑发青年怔忪了片刻。
默然收手,弓箭归于原处:“你这个神仙,好生奇怪。”
蔚止言眼里流露笑意,也许他固然是个奇怪的神仙,可黑发青年这般形容,未必不也是个奇怪的魔族呢。
不过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手心一痛,是青年召回衔云折,还给了他。
衔云飞回手里,这下子,起初被药汤泼洒的烫意悉数回笼,蔚止言一看,十指果然红肿到了没眼看的地步。
他才终于想起自己造作的好事:煮沸的药汤良久无人看顾,早就泼出了炉子,滴滴答答漏得到处都是,旁边还可疑地打翻了一只盖子。
药汤径直流了过来,黑发青年扫过脚边惨状,怀疑目光抛向蔚止言。
“我见你伤得很重,这是取燎火之角配成的药。”蔚止言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可惜熬药时候出了些……疏漏。”
况且青年是魔族,这药也就用不上了。
黑发青年上下将蔚止言一打量,粗略明白疏漏在哪儿了,挑眉道:“烫着手了?”
“……唔。”一阵麻木不仁包围了蔚止言,无法,手残之事是他毕生之痛,是他始终的解不得。
忽而天旋地转,蔚止言回过神来已经被人摁在床头,但有清风穿行指尖,容不得他出声一二,黑发青年施术治愈了他的烫伤。
不知怎么会变成这副场面,魔族神色居然很是专注,墨黑的发,翡碧的眼,皆在他身前。
那时间,蔚止言居然不知该说什么,黑发青年也不曾说话,唯有涔涔的雨声。
一地杂乱在青年手中刹那还原整齐,蔚止言的烫伤同样恢复了。
黑发青年似乎极浅地笑了,他的神情大多是冰冷的,如湖心不可触摸的一轮孤月,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颜色就变得鲜活,像水中月亮走出了迷梦。
“这是药的答谢。”碧瞳泛起波光,他轻声说,“晏辞。”
蔚止言不记得是何时离开药庐的了。
而后来他才想起,那天还没有问魔族青年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