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金篦子、断头的李老爷,一概消失了。屋内摆设如常,明亮的梳妆镜前,妆奁蒙着浅浅一层浮灰,从未被打开过。
展泽君索性甩了一把辟鬼符出去,包得厢房密不透风。符咒如石沉大海,丁点回音也无。
梅十五喃喃:“不对啊……”
“好了,到此为止。”展泽君处在怒火爆炸的边缘,“梅十五,你不是第一次下山了,别一天天的少见多怪,行不行?”
说得梅十五颜面扫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展泽君感觉不到他的难堪,道:“你睁大眼睛看啊,李老爷不是好好的吗?”
“就在你身后啊。”
梅十五猛地回头。
……李老爷站在院子门口紧盯着他,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梅十五汗毛倒竖,警惕地攥住手中剑。
“道爷们早,”李老爷笑呵呵的,“寒舍招待不周,夜里住得可还好?”
展泽君回了几句场面话,梅十五不信邪地在旁边一探:
李老爷浑身一清二白,未见阴气。
是活的人。
应付完李老爷,展泽君懒得再搭理梅十五,关门睡回笼觉去了。
走之前,李老爷殷勤地邀请梅十五顺道用早膳。眼前笑脸好似和噩梦中的鬼笑重合了,梅十五吓得腿软,一个字不敢回,慌不择路跑出了李府。
蔚止言听着听着,往沈欺身边靠了靠,又靠了靠。
……果然,他就知道,是个恶鬼就免不了喜欢拿吓人来取乐。
也许给人带来莫大的惊吓程度,是他们鬼生的终极追求吧。
唉,头痛。
李府大门离得远远的,家丁往这儿瞄了两眼。
梅十五心有余悸,唯恐自己命丧李府,再次求救:“我和泽君怕是被障住了,那李老爷一定有问题!事关无辜性命,请前辈们出手相助啊!”
“你找错人了。”沈欺一口回绝。
他的骨血之中早已铸满了杀戮,救人的事,与他太遥远了。
梅十五遂把希望全寄托在了蔚止言身上,直觉他是个好说话的:“这位前辈……”
连沈欺亦认为蔚止言要答应的。
云端神仙也有诸多畏愁,可一遇险难,几个不是欣然犯傻,舍己渡人呢?
好多年前,蔚止言不也是如此。
然而蔚止言仅是一笑,道:“阁下宗门之事,外人若擅加牵扯,恐扰命数。”
沈欺眸子里拂过一丝微讶,什么也没说。
“……啊?”梅十五难掩失望:还有这重顾忌吗???
道法天机他可不敢违,道:“唉,好吧!”
只好心乱如麻地折回李府,尝试再同展泽君商量办法。
咚咚锵锵,喧天的锣鼓声闹醒了鲤镇,一队家丁从李府走出来,撞了梅十五个正着。
梅十五:“怎么回事儿?!”
家丁们拖长了嗓子道:“回道爷——”
“李老爷发了善心——”
“请各位乡亲父老来府上看戏哩!”
一人接一句,说完,齐声大笑。
“不行,不能喊人进来!”梅十五急得脱口而出,“李府闹鬼啊!”
家丁们停下了动作。
齐刷刷地看着梅十五,龇着牙花儿,笑得格外快活:
“道爷开玩笑哝——”
“李府上上下下——”
“找不见鬼的呀!”
几人一唱一和,双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把梅十五望着。
奇了怪了,这些家伙没一个沾染阴气的,偏因为“正常”,反而觉得更邪门了。梅十五着实瘆得慌,先不掺和这事,撒丫子就往展泽君屋里跑。
家丁敲着锣鼓上街,满镇散播李老爷的恩德。遇见茶楼前的两人,眼珠子骨碌碌地一盯:
“两位外乡的道爷?”
“李府有最好的戏可看——”
“道爷们来看看吧?”
家丁们前前后后堵了路,隐隐有股不答应便不罢休的架势。
却违和的,他们脸上俱露出了欢快到夸张的笑容。
沈欺无可无不可,只觉这些人委实太吵,想让他们走远点。蔚止言见状道:“却之不恭。”
敲了一记响锣,家丁们道:“好嘞,李府恭候——!”
终于走了。
听说有新鲜皮影戏看,附近镇民一窝蜂地涌了来。穿鲤鱼花纹袄子的小女孩趴在阿爹肩上,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后面两个哥哥。
蔚止言缀在最后,牵着沈欺半边袖子,努力赶走脑子里各种不美妙的闹鬼场面:“疑是,等会万一有鬼冒出来,你就帮我把眼睛蒙上吧?”
沈欺:“你不如白日做梦来得快些。”
蔚止言:“……”
随众人踏入李府。
殷红的朱漆大门敞开,李府灯火摇晃,红艳艳的鲤鱼灯笼挂了一路。
就像晦涩天光里,张开了一只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