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一声惊雷横劈入他神髓,他只见三千世界胡璇倒转,从他眼前莹莹飞逝。
黑暗涌动而至,他流淌在水里,成了阴泉魂海里万朵浪花之中的一朵,被冲刷过一片凸起而锋利的崖石,化作瀑布疾速跌落下去。
轰!又一声惊雷从极遥远外的虚空直钻入他双耳。他听见暴雨随后即至,他听见人声,也听见有人在稀疏摇铃。
他猛地睁了眼,只见眼前是素帐、睡榻、被衾。
他醒了,醒在另一个时空里。
床头的木雕的花叶间横插着一红一白两个泥人儿,白衣的携剑似仙,红衣的怀抱幼童,此时似乎正看着他笑。
——他回来了!
这是姜煊不久前买回的泥人儿。
这是来世!
裴钧难以置信地深吸口气,胸襟扩起却牵扯裂痛,一切都提醒他不是梦境。待他捂着胸口向铃声稀疏处望去,只见这方半暗的内寝中,有两道人影侧立在窗前,一个正抬手摇铃、念念有词,另一个却是手握成拳、悬在二人间架起的铜炉上,此时用力一捏,一滴红血便从他掌心吧嗒滴落在铜炉里,顷刻被炉中的火舌吞噬。
窗纱外暴雨声声,此刻又起一道响雷。一时白电耀目,令裴钧辨明那道人影:“姜越!你在干什么?!”
那握拳滴血的人影一顿,转头望来,不能置信道:“裴钧?你醒了?”
他应声向裴钧疾步走来,片刻便走入墙边烛光能照耀的地方,果然是一身寿衣未褪的姜越。
姜越匆匆伏在裴钧床榻边,紧蹙着眉宇,双眼不敢相信地抬手抚摸裴钧额际,颤颤地捧住他的脸:“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
他身后另一个人影也匆匆走过来,俨然是那伴随他多年的老萨满——必勒格。
必勒格此时须发还未尽白,身形也更健硕,此时见裴钧醒转,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道:“王爷,如此法成,在下便告退了。”
“你等等!”裴钧当即撑坐起来一些,出声止他,“你方才是在帮我招魂?”
必勒格目中一惊,询问地望向姜越,姜越却示意他退下,代他道:“不是,裴钧,那只是祝祭你平安的法事——”
“若只是祝祭,为何要你的血?”裴钧一把抓起他手腕,只见他被小太监扎穿的掌心此刻已添了一道仍在流血的伤口,皮肉开裂着,显是利器所割。
裴钧一时直觉胸口更痛了,直将衣摆揉起来摁住姜越的手掌,颤着手,忍着眼下的涩痛问他:“姜越,萨满巫术乃是同鬼神做交易,你为我行这起死回生的法术……可知代价是什么?”
“代价又如何?不过是阳寿。”姜越眼底发红地挣回手,从榻边矮桌的药盘里取了条纱布,随意将手伤缠裹,“若什么都不做,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
这话令裴钧猛地想起了前世被斩后,姜越大军破城时看向他落地头颅的那一眼,霎时直觉胸口如被利剑贯穿,已分不清是皮肉痛还是心神痛,那痛觉直如震裂他魂骸般剧烈,令他抖着手将姜越揽入怀中,骇然落泪:“你这个莽夫……莽夫!你怎么这么傻!”
姜越的额头被他死死摁在肩上,挣了挣也动弹不得,便只捂着手道:“为你,便是莽夫,我也做了。”
“谁许你做了?谁?!”裴钧气得狠狠捏住他下巴,迫使他仰头看入他的双眼,一字一字咬着牙道,“从今往后,你要是再敢和萨满扯上干系,再敢把自己割伤,我就立时去死!蹬了腿,闭了眼,赖在阎罗殿里再不活了!到时候咱们再瞧瞧,到底谁是莽夫!”
“好了,好了……”他这话语气慑人,姜越忙起身来紧紧环住他脖颈肩背,深吸口气道,“我知道了,裴钧,我往后再不胡来,这话你别再说了。”
裴钧把他搂进怀里,揉揉他后颈,过好一会儿才按下了心中后怕,这时想起了眼下的事,忙问他:“你复生之事如何了?宫里可有找你麻烦?我这是昏睡了多久?当日射杀我的又是谁?”
“复生之事……倒顺利,唯独未料到的,就是有人刺杀你。”姜越从他胳膊里稍微挣动了一下,没挣出来,只能由他继续搂着,“你昏睡四日了。刺杀你的刺客与年前刺杀我的一样,同属当年你爹部下的斥候营,想必也是蔡沨遗患。那刺客一击不成已被发现,不由分说便挥刀自刎了。我怀疑,他是被蔡延挖出来,要替他儿子报仇的。此事待我伐蔡之日,必要同他一并清算。至于宫里……”
他说到这儿一顿,眉心微微一蹙:“姜湛来过。”
裴钧皱眉:“他来过我这里?”
“嗯。”姜越点头,“但我没让他进来。”
裴钧瞪了瞪眼:“怎么个没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