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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其罪十 · 自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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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运如火,华衣似命,一切都是当局者迷。

裴钧低头看着面前那残破了边角的补褂,神台忽而前所未有般清明。

这朝中蔡延、张岭、晋王依旧据势各方,倘若只是占一些先机、得一些小利,这局中众人的命运根本不会转变。

眼下新政依旧是要推行的,领头的人依旧还是蔡氏、薛张,他机关算尽,不过跻身其中而已,而那看似取之不尽的吴广盐业也只如一片似明似暗的止渴之梅,还未成他囊中之物,他又已被晋王、姜湛得知了苗头,变得被动,变得夹手夹脚。

如果他任由一切继续发端,那上一世他的种种下场便也会成为他这一世的下场,而那身再三破损的衣裳如若还不丢弃,便也会一如他的躯壳与命运般,成为上天束缚在他身上摆脱不掉的迷障和桎梏。

这一刻,他只觉一切如此透彻。

他看见的不再只是眼前的那身补褂,也不再是那上面的补子将会换成何种花案的绣印了。他忽而仿似看见了这朝政中更大的那一局棋,他开始想:至少表票这一步走得很好,如今已将他换去和保皇党一个阵线,把他自己的意愿隐藏入掌权者的意愿,只要掌权者姜湛推行那新政一日,他就能从中攫取权势与金银一日,总不至于像前世那样,要在蔡氏和清流间腹背受敌。

而至于晋王……这个一直以来所思所虑都是为了篡位夺权的阴狠角色,如若不加以拉拢或虚与委蛇,则无论如何都会一直站在他裴钧的对立面,往后也绝不会让他的路好走半分,那么对于这样的对立者,就应当让自己暴露在外的把柄也变成他所忌惮的把柄,让自己的危机,也变成他的危机,甚至要让自己的一部分利益,更变成他的利益。

一旦利益与危机相通相融,这世上就没有永恒的敌人。

他终于豁然开朗了。

他这一世再不要做一只乱咬乱叫、带铁链的狗。他要夹着尾巴,要且行且让,他要大伪似真、大奸似忠,去做个皇上面前的铮铮谏臣,去做个反贼身边的知交挚友,而到最后,他要做那个两头皆拆的最大赢家,把这些前世凌驾在他头上的各色人等统统推入没有回转之路的万丈悬崖!

“董叔。”

裴钧步履沉稳地走到窗台桌边,抽出一张洒金的帖纸,提腕执笔点墨,洋洋洒洒写了起来,“明日一早,叫人把这帖子妥当送去晋王爷府上。今夜,您替我寻出身朝服来,我明早要进宫一趟,把随喜送回去。”

“送回去?”董叔老目一瞪,心惊起来,“这不是打皇上的脸么?”

裴钧将写完的帖纸递给董叔,笑道:“新政方起,我是表票官员,皇上要用我手里的人力,尚还忌惮我,所以就算知道我不服他监管,也不会对我动手。依照皇上的性子,此时我若是不送随喜回去,还装作无事发生,那反倒更要招他疑心了。”

董叔颇不安地接过那帖纸,稍稍一看,又略踟蹰地问道:“大人,您同皇上,究竟是——”

“从前就叫您甭问这事儿。”裴钧笑着走过去从后面把他往外推,“有些事儿您少知道,就少烦心,少烦心,就能多睡睡好觉。瞧着也晚了,您老回屋歇了罢,叫六斤过来伺候就成。”

董叔被他推出门外,只好哎哎答应,可临走前还是再回身忧心地看了裴钧一眼,才带上门告安了。

无雪的夜里格外冷,似乎将皇城宫墙间刮动的寒风都冻没了声响,只余下沉寂与肃静。

禁宫崇宁殿中,大太监胡黎正当着今夜的最后一趟班,一如他成为司礼监、内务府两府都知后的每一晚一样,站在这座帝王寝殿的宽厚龙榻前,为少帝姜湛换上了素色寝衣,待姜湛躺在了绣叶软枕上,再轻轻为他盖上暖被。

正当他完成了这一切要转身告退时,他的袖口却忽被躺在榻上的天子给轻轻牵住了。

回头间,他听见姜湛突兀而空灵地出声问他:“胡公公,你说裴钧往后……会不会再也不来了?”

胡黎赶紧跪在榻边宽慰他道:“哎哟我的主子,这怎么会?咱们只知道裴大人将那邓准赶走了,就算真扣了随喜在府,那也许只因裴大人一时气不过罢了,往后主子同裴大人说开了,不也就好了么?裴大人多在意主子呀,这能算个什么呢?”

躺在龙榻暖被中的姜湛双眸空茫地望着榻顶盘踞的宝目金龙,听言慢慢收回了牵住胡黎袖口的那只手,轻轻颔首道:“好,朕知道了。你退下罢。”

他翻身侧卧,待听得身后殿门吱呀一声关上,便慢慢探手到枕下,握出一柄雕花繁复的弯柄短刀来,以拇指轻轻摩挲其上精致又诡谲的刻绘,半晌,才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梦不知何时而起,竟叫他又回到了十年前火光滔天的那个夜晚。他于这梦境中,再度听见了皇兄绝望的惨叫与求饶,看见了一地青砖上溅溢四处的浓黑的血。

这样的梦他不知做过多少次了,至今几乎已如习惯般,可以沉默地站在梦中那回转无尽的长长甬道里,冷眼旁观着周遭宫人内侍仓皇逃窜,看着他那贵为一国太子却满脸鲜血的皇兄在他面前嚎啕着,失却了所有尊严,高叫着冤枉,高叫着父皇、母后,高叫着饶命,直至失去所有的生气。

他也忘了是几年前的哪一次,当他从这永远相似的梦中猛然惊醒时,他发觉自己正伏在御书房的宽阔书案上,眼前近在咫尺处,是穿着翰林院竹青色褂子的裴钧正俯身凝眸看顾着他,抬了手来替他拂开额间一缕汗湿的头发,对他温和地笑:

“臣有罪,将这书讲得太无趣,倒叫皇上睡着了,一直叫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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