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太便宜谢承翟了。
遣走清定后,白鹤心思才得以放到燕衡一行人身上。大街上人多眼杂,白鹤又说不了话,于是几人带着白鹤回了农宅。
一路上,白鹤都一言不发,他也说不了话,但眼睛倒是红过几轮了。
燕衡看在眼里,忍不住劝道:“安福这小子在我面前哭得已经够多了,你可别学他。”
白鹤破涕一笑,真就收敛起来了。
回到农宅,方清河冷不丁见到光头白鹤,也震愕无言,愣神好久才缓回神来。进屋前,燕衡还欣然嘱咐他,让他给山虎去封信。
崔栖领着安福去晒药,自觉远离他们的叙旧。
直至进屋关上门,一如当初王府里禀事的情形,气氛才终于松泛下来。
之前谢承阑假死的一段日子里,白鹤一直贴身照顾,二人也算有几分情谊,这场重逢,自然也没避着谢承阑。
燕衡先是围着白鹤转了两圈,摸了把他的光头,有些扎手。他不吝夸赞道:“没头发也挺好看的。”
白鹤赧然低笑。
其实先前,燕衡和白鹤并算不上熟络,也是自打安排他去盯住谢承阑的那段时间里,主仆二人的关系才拉进了些许。
不管怎么说,白鹤时因为他才变成这副模样的,燕衡心里始终是有愧的。
而且,时移世易的今天,燕衡周遭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悬着刀尖的断头日子里,能由始至终站在他这一头且活着的,少之又少,并且未来只会更少。
所以,白鹤还活着这件事,是自吉州变数以来所听到的最大的好消息,这也是唯一能起到欣慰作用的事情了。
白鹤比划着在说什么,但手语他们看不懂,谢承阑便给他准备来笔墨来。
燕衡有很多想问他的,但憋到头来只问得出一句:“近来可好?”
「好」白鹤写完顿了顿,悬笔未落,似乎是不满意,又写道,「很好」
燕衡心中石头落地,事已至此,他不奢求一切如往,便是能活在当下就已经很幸运了。
谢承阑问他:“怎不来吉州找我们,反倒在此当了和尚?”
依照白鹤的性子,离了王都后就该第一时间前往吉州找他们的。就算白鹤不想为他们卖命了,去到吉州,燕衡自然会替他安排好一切,足以安享过活下半生。
可自他入狱的消息传来至今,连是生是死都不曾知晓,白鹤一点动作都没有,倒也奇怪。
「中间发生了一些事,」白鹤没有隐瞒,只是将这段时间的事聚在笔尖,简短地拼凑成一句话,流转于纸上,「我便离了王都,四处漂泊,最后辗转到了沂州」
他觉得红尘难破,就去了林恩寺。本来想剃度出家,结果方丈说他红尘事未了,不肯收他,自然也没给他点戒疤。
但白鹤不死心,于是自己推了发,跟着林恩寺的僧人一起修行。
那些僧人也渐渐接纳了他,但始终也不认此人为师兄弟。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自封“净尘”的和尚,终究是要返俗的。
也是巧合,此次祷国事宜会布排在林恩寺,也才有了今天的故人重逢。
燕衡问:“谁救你出来的?”
白鹤手上又是一顿,轻皱眉头没有立刻落笔,似是不情愿提及,但也不愿隐瞒,只得在纸上写了个「邓」字。
谢承阑疑惑:“立之?”
白鹤点头。
两人皆有些意外,他们从没想过邓钰宸会出手相帮。燕衡没有问白鹤经历了什么,那些痛苦,任谁也不堪提起。
「王爷来此,可是为了祷国一事?」
燕衡不言声,算是默然了。
白鹤跟在燕衡身边时间不算短,况且本身就是个聪明的,自然能猜到他们的想法。
他又在纸上写「我有办法带你们进去,悄无声息的,不会惹人怀疑」
燕衡默然良久,眼睛沉沉,语气也冷下来:“凡事有万一。”
「万一又如何?若是没有王爷,便也没有白鹤这条命,死一次和死两次,于我而言,也没什么区别」白鹤手速极快地写着,「王爷可信我」
燕衡端着下巴,神色阴郁地盯着满当当的墨迹,看上去极为纠结又沉重。
半天,他“嘶”一声,指着纸上的墨,道出一句:“你这字,好像变好看了?”
白鹤脸一抽:“……”
听他这么一说,谢承阑也凑近,低头仔细看了看,沉思道:“有点像立之的笔迹。”
白鹤脸两抽:“……”
果然,他家王爷还是一如既往——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一本正经的不正经……
「我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明日我再来找你们」白鹤埋头写道,「王爷想好了,就明天一次机会,等后天圣驾到了,我也没办法出入了」
燕衡点头应承了。
白鹤习惯了僧礼,于是双手合十便要走了。但刚迈出一步又想起什么退回来,迟疑地抓起笔,半晌才在密密麻麻的缝隙里写道「若是碰上邓将军,劳王爷和四爷替我保密」
谢承阑奇道:“他不知道你在这儿?”
白鹤点头。
燕衡也疑惑:“你不想让他知道你的行踪?”
白鹤又是点头。
“为什么?”燕衡问。
「我和他」
写到这里,白鹤手又是一停,笔尖杵着纸张,墨迹渗透过去,黑迹黏成一团,都快有半个拳头大了。
燕衡催促般开口:“你和他怎么了?”
白鹤回过神来,速速写道「结梁子了」
燕衡倒是没问他结了什么仇,虽然见他神色有异,但好歹是人家的私事,而且看样子也不会是什么深仇大恨,燕衡管不了这么宽,深思熟虑后也答应下来了。
等白鹤走后,燕衡才终于开始琢磨他先前说的那番话。
谢承阑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挑开话问:“在想白鹤说的?”
“是。”燕衡抬眸看人,“你信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