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周昌明反而跟了过来。
“跟我出去抽根烟。”
江边回头看去,周邮人还被围在正中央,暂时没得脱身。
他男朋友的老顽固亲爹这是唱的哪一出?
走出宴会厅,说是抽烟,周昌明夹了一根却没点,只在指尖捏着反复摩挲。
斟酌了许久,第一句却问了个风马牛不及的问题:“你们俩博士是不是该毕业了?”
江边点了下头:“嗯。”
“那是打算回来还是留在北京?”
“您是问我还是周邮?”
周昌明憋了口气扫了眼他,又软下了话音:“……问你们俩。”
“周邮想留在北京,我在哪儿都行。”江边如实说道。
这话直接给周昌明弄噎住了。
两年前,周邮来看过他之后又是一走了之,做老子的满心以为子女不会太绝情,知道他跟医院住着,怎么也会再去瞧瞧他——周邮这孩子不是刀子嘴却有豆腐心,周昌明靠多出来的人情世故拿捏儿子拿捏了十多年,没成想到老失了灵,他那孝顺儿子真狠下了心。
更不成想,最后周邮没来,那个把他气住院的臭小子来了。
江边托人打听到了周昌明住的病房,在人出院的当天,带着一打厚厚的资料找上了门。
——里头是周邮在美国那几年所有的治疗记录。
他以恋人兼“保密例外”的身份,请求温辜鸿出示了相关记录,并对其中的重要信息做了再加密处理。
但是,分析报告里,明明白白写着“重度抑郁”。
江边一手按在资料上,念头稍动,便能想起自己刚看到这份资料时的崩溃心疼。
年轻人的指节按到发白,饶是周昌明见惯了风浪的人,也不禁哑然沉默。
可江边只提了一个要求:“请你放过他。”
那个十八岁时会对他喊“你想把周邮怎么样”的孩子,终于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拥有底气再次找他谈判时,说的话已经变成了——
“周邮的以后,我会负责。”
周昌明当时是妥协了的,却不是因为被什么狗屁爱情感动,他只是忽然想起了……施蓉。
他的妻子,已经去世很多年的妻子。
那天他什么也没说,江边走后很久,他还一直坐在那儿。
就像他此刻沉默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几天前他找了江边,委婉地提出想让周邮回家一趟,能和自己吃顿饭。
或者不吃饭,回去看一看也行。
年轻人面色不显,只道自己会去询问周邮的意见,却没给个准话。
周昌明等了三天,那头才终于有了回信。
他昨天特地告了假,推了所有工作,亲自动手把家里的陈设过了一遍。
陈阿姨还在家里做,鲜少见他这么神采奕奕,一问才知道是周邮要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下了小雨,周昌明难得屈尊降贵,跟着陈阿姨一道去买菜,回来也没闲着,又是择又是洗,陈阿姨都有些稀奇了,笑着问:“周先生,你不是每年都要去国外看小邮几趟吗?怎么跟多少年没见孩子了似的。”
周昌明一听,悻悻地停了手,尴尬地咳嗽几声,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短信里说回来吃午饭,他料想他们也不会多早来,便背着手晃到小区门口去等。
然后便看见了这一幕——
两个男生打着一把伞从出租车上下来了,偏瘦的那个缩在身边人的怀里,手里捧着杯没盖盖子的奶茶,刚喝了一口却不小心踩了一个水塘,条件反射就蹦了起来。偏偏手一抖,奶茶又要洒,再一动杯口移到伞外又要淋到雨。
这一串叮铃咣当的变故下来,周邮手忙脚乱,嘴里喊着“江边,你把伞打好一点!”,边把弄脏的手往人衣服上蹭。
他蹭完就跑,恶作剧得逞也顾不上什么奶茶不奶茶了,冲到最前面,然后迎着身后人不甚和善的眼神,变本加厉地猛撩了一脚水,江边的西装裤脚溅了一排泥点子,下一秒他把伞一抬直接追了上去。
周邮大步跑开笑了起来,小声喊“救命”,又因为奶茶在手根本跑不快,几步就被追上了。
伞很快再次笼罩住二人,两道身影重新聚于一处。
他们慢慢走进小区,直至走入周昌明看不见的位置。
消失的角落空落落的,老周抬手摸了摸头,才发现头发已经湿透了。
一根硬挺的白发黏在潮湿的手掌心,被风一吹,便掉落在地上。
他于是扑了扑衣袖上的水珠站了起来,又跺了跺脚,然后重新背起手,脚步轻快地冒着雨往家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