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情绪瞬间盈满了逼仄的空间。
他们才刚刚谈恋爱,就又要分开……周邮舍不得,更多的是自责。晾着江边的心意六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能补偿一二的机会,叫他如何忍心错过。
当然是有什么好的都想一股脑塞给他,江边要是拿不下他就先存着,以后再一件件送出去也行。
江边便不再阻止他,只是扶着他的肩膀说:“非要现在?”
“嗯!”周邮点头。
他于是按下座椅旁边的按钮,把高度降到最低,空间好歹宽敞了些。
周邮再次单膝跪了下去。
眼里直白的渴望一触即燃,略显暧昧的空气里,迅速飙升的心率毫不客气地袭来。
江边又开始头晕目眩,像被灌醉了后,只能全凭直觉行动。
“我要开始求婚了哦。”
思维一时激荡得宛如山洪崩泄,可周邮的姿势却无比虔诚。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江边的左手,对着无名指就要套进去,手心里的指节却在关键时刻蜷了一下。
江边轻声提醒他:“戴中指。”
“为什么?”周邮不解。
“无名指留着结婚戴。”
心口随着这句承诺霎时变得热腾腾的,一颗心仿佛都要烧化了。
喉结应声一滚,周邮没忍住凑上去吻了他一下。
“好。”
他重又回来,缓慢地把戒指戴进了江边的中指。
铂金的素圈刚好圈住指节,给这人骨节分明的手镀上了一层神圣的点缀,金属的圈贴在指间,严丝合缝,传递出某种莫名的安定,好像一颗惴惴不安、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深深埋进了温暖的土壤里。
江边也牵起周邮的手,帮他戴上同为一对的戒指。
拥抱成了此刻最适宜的庆祝方式,他与重获新生的爱情交颈相拥。触到周邮伶仃的肩胛骨时,戒指的刻痕就印在对方的后心,那人略显急促的心跳透过身体骨骼传递而来,一声一声,应和着他同样悸动的脉搏,怦然而响。
爱一个人真好。
即便江边知道他们不会再有别的,例如一纸合法证书,例如后代,例如社会他人的认同并祝福——此刻大概就是他和周邮的全部了。
可那又如何?
功名利禄弹指过,无拘自在逍遥得。
人各有不同的活法,他从前按图索骥,以为求而不得的爱已然是一根收不回来的风筝线,可现在东风已至,月亮躲在树后眨着皎白的眼睛,名为“周邮”的风筝就在这如银的月色里,飘飘摇摇落回了他的怀里。
还好,江边很庆幸,还好不曾放手。
他是位固执的驾驶员,行车驶在左右砌起高墙的单行道中,早知除非撞出一条血路,不然不能回头。
六年之久,彼端围墙终于毁塌,废墟之后,还是周邮。
是他唯一魂牵梦萦,剜心忍痛仍然决定要爱下去的人。
江边输给了他,但是心甘情愿。
何其幸运啊,江边。能这样全心全意、矢志不渝地,耗费一生爱一个人。
他对着正埋首在他肩窝的人,喃喃地问:“周周,肇事者是不是得全责?”
周邮用力地笑起来:“当然。”
他忽然想起他们路过的姗姗来迟的夏天,路过的寂静,路过的蝉鸣,路过的孤零零的冬季,合欢花不再开了,广玉兰花瓣也随风埋进土壤,未名湖结冰,数学附加题整页空白着。
蜿蜒的脚步却牵引一尾残喘的鱼,勉力跨越千万里重洋远陆的距离——周邮一度如释重负,这个广袤的、狭窄的世界,再没有人爱他了,可江边却能不遗余力地提醒他,在六年漫长的时光之前,某个炎热的、充满希冀的夏天,有个少年曾在他掌心写字,对他千叮咛、万嘱咐:
“考完最后一门,到小报告厅那儿,侧门的台阶上,到时候我告诉你。”
夏天有一万张脸,一万张失望的脸,震惊的脸,愤怒的脸,哭泣的脸,唯独有张意气风发的、令人心动的脸模糊不清了。而两千多个日夜后,竟有个人把这句话捎来了。
至此,夏天的梦魇、遗憾、不堪回首极速远走,如尘嚣撤离,剩下的,是眼前足够消弭浓雾的爱情。
它一身浓烈的热意,美艳不可方物地望了周邮一眼,然后啊,那些不可释怀的事,就好像,都可以释怀了。
就像语文课本里写的:“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世俗的偏见尽管废除了他拥有永恒的自由的机会,周邮却已如屠龙勇士,在他们对希望和未来的剥夺中重获了行动的自由——往前走吧,自由珍贵,爱情独一无二。哪怕是推着巨石前进。
生命很可能没有意义,但人应该认为,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周邮终于到达彼端,来到约定之所,暖意融融的窗外,合欢树影斑驳如斯,暗影摇动,当时携手处,此时坠入。
“我好爱你啊,江边。”
爱到无以复加,爱到头昏脑涨,爱到这辈子只能爱你一个人已经成为了不容置疑的真理。
江边抱他更紧了些,一字一句,字字认真又笃定,哑声道:“我也爱你,周邮。”
他们就这么拥抱着,在凛凛的寒冬里,两双纠缠的手臂围出了一圈风雨的禁地。
冬天的夜晚是深蓝色的,北方的天空褪散了橙色的的光芒,墨蓝就像涨潮的汐,逐渐地漫上来。
可天空却有一星一月,为陷入热恋的爱人们掌一盏灯。
周邮以前总想:冬天这么冷,到底用来干什么呢?
他跋山涉水,重游故地,思忖许久,又反复确认,才窥见了一点端倪——应该是为了等他的月亮出现,重新开花吧。
——你知道吗?“苏”字从后视镜里看,就像“花”字一般。
此刻他们的身后,万家灯火,车流熙攘,少时写下的“苏”字,便如鹿蹄踏过荒原般,正一路生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