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邮觉得痒,但没躲。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有些混乱,温辜鸿告诫过他,要在确认自己足够理智的状态下做事,情绪最无法自控的时候他走过许多弯路,也伤害过很多人,他怕这一次他还是会不可避免地伤害江边——如同六年前一样。
但他憋不住。
几年的勇气一下子攒了个大的,周邮没有任何铺垫,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还……”
江边拉开些距离,看着他。
周邮深吸一口气止住眼泪:“……一直在等我。”
江边神态如常,几乎没犹豫便回答道:“没有,没等你。”
周邮呼吸骤停,眼睫被一股冷意冲得发颤。
勇气顷刻间消散,他只剩下窘迫:“那……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江边渐渐收起耐心的面具,指腹摩挲着周邮通红的眼角,强迫他抬起头看自己:“首先,我不喜欢女的;其次,我没办法喜欢其他男的;我也没有在等你,你愧疚个屁;最后……”
他双臂重新圈住了人,低头万分缱绻又克制地亲了亲周邮的头发:“……周邮,你明知故问。”
周邮七上八下的心绪刚被丢进冰窟窿,又扔进壁炉,里外里又疼又暖,一缕热气打着旋儿从他心口冲向神经中枢,他手脚冰凉,说出的话却是炽热的。
“我以为……我走了,就没人绊着你了。”
江边:“你这么爱承担责任,怎么还要撒那样的谎?撒谎也不撒个高明点儿的。你说你不喜欢我,又偷偷给我塞纸条是什么意思?”
周邮抬起头:“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你了?”
江边借坡下驴:“那你现在说。”
“我,”周邮结巴了,只好转移话题,“我什么时候偷偷给你塞小纸条了?”
“‘虽千万人,与君同往矣’,”江边垂眸看他,略宽的双眼皮顺着眼角上扬,显出攻击性来,“zy不是你?”
这下周邮记起来了,他塞的时候可没想那么多,更像是包藏真心的恶作剧。万万没料到,江边这也能发现。
“你也是够闲的,居然一张张看。”没记错的话,当时那本子可厚了,他塞得还特别靠后。
“要不说命中注定呢,我就轻轻那么一拿,你那张就掉出来了。”
“狗屁,”周邮推了他一把,“命中注定来的时候,怎么不给点背景音乐提示呢?”
“你当演电影呢?”
江边猛地拽住他的手,掌心贴合手背,手指一根根攫住,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周邮的手心触到了他的胸口。
西装内侧是温热的,薄韧的胸肌在衬衫下存在感十足。
周邮浑身都僵了,用了力想收回手。
江边却攥得更紧,嗓音发沉地道:“别动,你不是要听背景音乐吗?”
周邮愣住。
然后他听见江边说:“没有金属摇滚、婚礼进行曲那些了,心跳声算吗?”
掌心下,他的心跳有节奏地传递过来,一下、两下,一腔纯粹炽热的爱意好像要沿着掌纹刻入周邮的生命线里。
江边贴着他的耳朵告白:“十八岁的时候你跟我说你不是同性恋,我信了。现在我还想再试一次。周邮,你不是同性恋,我和你做一辈子兄弟;你要是,老子跟你谈一辈子恋爱,行吗?”
十八岁那年,周邮错过了高考,江边错过了周邮,千帆过尽再回头细数,又好像当年错过的不止是这些。
周邮魂牵梦萦的故土,依然盘踞着他多年的梦魇。
教室外的广玉兰花,行知楼青色砖瓦透出的古朴痕迹,梦里他穿过一排排的廊柱,迈下台阶,几步跳到江边跟前,春树的影子摇曳在男生的眼睛里;之后画面一转,暗香疏影,冬天打包的食堂豆浆总是冷得特别快,吸管两口喝完急急忙忙扔掉,赶上前面的人,塑料包装在垃圾桶里撞出空荡荡的回音;还有坠兔收光时,他们走在湖边小路上,争一道从教室就开始相持不下的大题……
记忆美好如画,但每次放映完毕,梦总要滑入无尽的深渊,有些是真实发生的,有些是周邮可怖的心魔,梦里的手比现实还可怕:有时他在考场上大汗淋漓地奋笔疾书,写到一半笔凭空消失,又或者准考证丢失,听力放到一半他却猛然站在了校门口……高考的噩梦纠缠了周邮六年,在那群张牙舞爪的幻象结尾,却总有一个人会从人群中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他,像漩涡鸣人放出仙人模式般金光四射,对他说“别怕,我来救你了”。
周邮一身冷汗地醒来:他从未看清过梦中人的脸,但是很奇怪,他知道那是谁。
可他还是怕,怕江边遭遇他曾经历过的一切。
“江边,”周邮语调低了下去,掐住般咽喉逼着自己说,“我说过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江边没有失落,反而轻松道:“那就再晚一点,等你觉得值得的时候,再确认也可以。”
周邮:“……”
他以为江边会留下,结果他毫无留恋地走了,弄得这一晚上的剖白像一场幻境。
隔天为了赶飞机周邮起得很早,在群里发了信息就算和众人道过别。
他拎上箱子去前台退完房,预约的车正好也到了。
外面寒风凛冽,周邮单手系围巾,刚转身,却看见个意想不到的人。
江边黑衣配黑裤,身型修长地站在门口,肩线流畅利落,臂弯挂着的大衣衬得他愈发帅气逼人,还难得地抓了个发型,在晨光里俊美得像幅画。
靠,天降美男?
周邮看到他腿边的箱子,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