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溪沟,小河,早已经干涸。
越北方,旱情越加严重。如今往南方走了些,倒是有所改善,一些大河的底部还能看到些许没彻底干涸的水或烂泥。
玄禧推着木板车到了一处相对空旷的荒地里,已经将近傍晚。
天黑得越来越早,许多流民不打算再继续往前走了,就这样脏扑扑的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席地而坐,坐下就蜷缩在一起,准备入睡。
他们不打算吃晚饭,连篝火都不起一堆。
还有余粮,能吃上一口晚饭的人家并不多,只零零散散,倒是生了几堆火。
但是肯下力气弄热水洗澡的人,几乎没有。
可是,木枝一个小哥儿,身子弱,身子构造又与女子有些相似,他不洗干净不行。
玄禧生了篝火,安顿好刚被唤醒的木枝后,掰了半个糙粮黑窝窝头,走到附近一家有孩子,还算干净的流民的火堆前,跟他们换了一口大铁锅。
他把铁锅洗刷干净,然后架在了篝火堆上。
火很快把大铁锅烧得发红,滚烫,给寒冷萧瑟的冬夜傍晚增添了一抹温暖。
玄禧端着烧红的大铁锅去不远处的大河底部取了干净的一整锅水,回来架在篝火上煮。
木枝以为他要煮热水喝,窝在木板车的被窝里,有些好奇,低低的哑声问:“为什么,不用,我们板车上带的,井水呀?”
那井水是他们从老夫夫家的后院深井里打起来的,只有十几竹筒,并没有很多。
玄禧往篝火堆里填了不少木柴,小声笑道:“这些热水是热来给小枝擦洗身子的,小枝昨晚已经没有沐浴了,今日可不能再脏着。”
“给,给我洗澡的?”
木枝愕然。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猜到,玄禧会特地拿粮食去跟人换了一口大铁锅……只是为了让他保持干净……
“这样才不会生病。”
玄禧蹲在篝火堆边,扭头笑眯眯的望着他,一手托着脑袋,火光衬出他眉眼的温柔,软声笑道:“小枝是哥儿,身子可不能跟汉子一样脏着,否则那处生了炎症可如何是好?”
“那处……?”
木枝愣了愣,反应过来,眼瞅着玄禧越说越离谱,羞赧得脸都红了,磕巴道:“不,不要说……”
两人对上视线。
小哥儿红着脸,眸子水润润的。
玄禧痞气挑眉,好笑的闭了嘴。
木枝第一次见他这样的表情,更加别扭了,连忙羞怯的瞥开视线。
大铁锅里的水很快烧沸腾起来。
可是他们没有木桶,无法兑水。
玄禧蹙眉想了一瞬,还是拿起刚才掰剩下的半个糙粮黑窝窝头,起身。
不远处,一直盯着他们的流民眼疾手快,神情狂热的一拥而上,大喊:“汉子,跟我换,我家什么物什都有,我不要你贵,你这半个糙粮黑窝窝能换我家不少东西!”
“呸!汉子你别听他的,跟我换,我什么物什都有!”
“你要装水的桶还是盆啊汉子,我有,我家有好几个,你跟我换,你把那半个糙粮黑窝窝给我,我把我家的木桶都给你,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没粮了!”
……
拥挤上来的流民汉子熙熙攘攘,又脏又臭。
玄禧面无表情扫了一眼,捡了个家里有大浴桶的,有老有小的流民,跟那人换了。
得到半个糙粮黑窝窝的汉子捧着那块半个巴掌大的粮,就像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立即就欢天喜地的冲回了家里,掏出了小铁锅,生火,加水煮开窝头,煮成稀糊糊,一家老小分食。
玄禧捧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浴桶,拎着两个小木桶,回到木板车旁,将锅里的热水冲进大浴桶里洗刷了好几遍,才冲干净,把脏水倒掉。
“你这样好浪费。”
黄大自觉的在一旁帮忙,顺便用树枝叉起他下午翻找到的能吃的一小把野草嫩芽,架在火上烤,烤熟,反手就塞进了黄草和黄花的嘴里。
玄禧见他还想给木枝分几根烤好的野草,蹙眉道:“我家小哥儿身子弱,吃不得这个,你自己吃。”
本还想尝尝什么味道的木枝:“……”
木枝扣扣想伸出来的手指,乖乖窝好。
信心满满想给木枝尝尝的黄大:“……”
黄大朝玄禧翻了个白眼,反手就把变温的烤野草塞进了自己嘴里。
玄禧:“……”
玄禧把木桶清洗干净,搬到一边放好,装上小半桶冷水。
眼瞅着大铁锅里的热水烧开,玄禧立即将滚烫的水倒进大木桶里,兑好水,紧接着烧上第二锅。
“小枝,过来洗澡了。”
玄禧试了试半桶水的水温。
浴桶是单人浴桶,装了半桶水,人坐进去,刚好溢满。
玄禧把坐在木板车上烤火的木枝抱下地,垂眸小声道:“小心些,要是脚软得厉害,实在没力气,就哥哥抱你进去……”
他话还没说完,木枝就红着脸摇头道:“我,我可以的。”
他今天比昨天好上很多了。
有东西扶着,他能站起来。
玄禧还是不放心。
“小枝先扶着浴桶边缘站一会儿,试试看行不行?”
玄禧让他扶住,试探着松了手。
“可以的……”
木枝咬住下唇,吃力的站好。
玄禧伸手在他身侧护了一会儿,见他能坚持,连忙在黄大的帮忙下,迅速支起长棍,扯了床单,将浴桶四周包围起来,确定旁边的人都看不见,又钻进包围圈里,将四周拉好,再确认了一遍。
此时,木枝已经快没力气了。
他死死咬住下唇,小脸发白,要倒不倒。
“小枝乖,哥哥在,别怕。”
玄禧从浴桶棚子里出来,快步走向木枝,揽住他疲软的身子,一把将他横抱起来。
木枝大口喘息,脸颊两侧流下了些许虚汗。
冷风一吹,他冷得有些发抖。
“黄大!”
玄禧连忙抱着他进了棚子里,绷着脸,朝外面喊了一声:“看住了,别让四周的野汉子探头探脑瞅过来。谁敢看,就一石头垒过去。”
“瞧好吧,小爷有的是一把子力气!”
黄大撸起袖子,和两个小的,背对着遮掩浴桶的床单外面,狼崽子似的,环着包围圈巡视,恶狠狠盯着外边儿看过来的流民。
探脖子探脑试图看清里边儿的脏污汉子不少。
黄大是真熊,有流民稍微敢上前几步踮脚乱看,他手里砖头大小的石头果真就敢朝着那人的脑袋垒过去。
临时遮掩的防护里,玄禧闭了眼,将怀里羞赧试图挣扎的木枝扒了个干净,抱进温热的水桶里。
“你,你流氓!”
一进水,木枝就捂住身子,羞得眼眶都红了。
玄禧闭着眼睛,俯着身子,脸朝向他,低低笑道:“可不是耍流氓,严格算起来,小乖已经有两三日没洗澡了,再不洗洗可不行,所以哥哥是在帮小乖的忙。”
“流,流氓。”
木枝红彤彤的鼓着脸,吃力的转过身子,背向他,不肯搭理他了。
玄禧好笑,心软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