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欢看着,原本警惕的心缓缓落下,倒是露出讶异。
他竹马怎么来了?
果然,当来人走入防风灯洒落的莹润烛光时,只见眉眼俊美,侧脸如精巧剪影,不是云栖鹤是谁?
司辰欢将推门的手收起,单手笼在唇边咳嗽了两声,掩饰心虚,黑亮眼珠却不由乱转:“这大晚上的,还没睡啊。”
云栖鹤偏头,打量着偷偷跑出来的人。
司辰欢今夜特意换了一身黑衣,越发显得肤白胜雪,他腰间两枚小金酒壶倒是还带着,在烛光中折射出熠熠光辉。
云栖鹤道:“哦,我本来是睡觉,也不知怎么便来了这,许是梦游吧。”
这话一听便是骗人。
但是,司辰欢心虚地咽了咽口水,他傍晚便是用“修炼太累想早日休息”从竹马那溜了出来。
没想到却在这被抓包。
难掩心虚。
“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你是如何上来的?”
司辰欢反应过来。
藏书阁离后山屋舍还有数百道长阶,陡峭如攀崖,弟子往来都是借仙鹤代步或御剑,然而深夜仙鹤休息,云栖鹤如今毫无灵力,怎么上来了?
“走来的”,云栖鹤先回答他后一个问题,接着,手中出现了一张花笺,只见纸上画了个狭长如撕裂的黑印,又似一只半垂半睁的眼。
云栖鹤的声音更轻了些,就像檐角渐渐停息远去的风铃声。
“东西落在我那了。”
司辰欢看见这东西,瞳孔一缩,下意识便将那花笺抢了过来。
抢完,才察觉自己的举动太过反常。
完了,就算竹马本不想怀疑他,这下也是不打自招了。
司辰欢不敢抬头跟云栖鹤对视,颓丧地低着头,垂落的视线划过对方沾了泥土的皂靴。
看见这,原本的心虚当即抛在脑后,他眉宇一皱,着急问道:“那登山梯如此陡峭,你怎么还爬上来。你要是早说,我就带你一起了,你爬了多久,累着了没?”
他竹马如今与凡人无异,这单薄的身子骨瞧着也不结实,不知道一双腿爬坏了没。
司辰欢一时忧心地从他两条大腿方向扫过。
云栖鹤:“……”
他无奈地按了按眉角,接着上前,越过司辰欢,一把推开了藏书阁大门,露出排排高不见顶的巨大书架。
“走吧,不是要带我一起嘛。”
……
司辰欢无可奈何,只得带着人上了五层阁楼。
雕花窗边,青灯高挂。
司辰欢伏案埋首古书间,脚边还堆了高高一摞,书页的快速翻动声响在寂静幽暗的楼阁中。
云栖鹤坐在他对面,一只手撑头,另一只手随意翻动古卷,在青灯掩映下俊美如画中仙,神色却有些意兴阑珊。
不知过了多久,灯烛攒泪,更深露重,司辰欢直起身来,抻了抻泛酸的腰。
他本来不知道该如何查探未来的刺杀之人,但林晟的出现,以及手腕上那相似的印记,给了司辰欢启发。
梦中的杀人凶手,皮肤透出的灰白也如死人一般。
那么有没有可能,那人也同林晟一样,都是邪魔呢?
而能驱使邪魔为己所用,司辰欢能想到的,便是鬼修和玄阴门涉及到的修行之法,尸傀术。
鬼修远在鬼蜮,只有玄阴门的书籍有可能查到。
可惜,自玄阴门覆灭后,曾经风靡一时的尸傀术被列为禁术,认为此道终究与鬼修无异,习之会走火入魔如云琅一般。
连带着有关玄阴门的诸多著述被封藏起来,如今从藏书阁中找到的、能搭上边的古卷都翻了遍,却还是没找到跟这个印记有关的记录。
司辰欢不免满脸懊丧。
“你要找玄阴门的书,何不直接问我?”
云栖鹤等了一夜,见这本来最烦经书文字的少年宁愿看完一摞古卷,却不来问他,本来心中烦闷,决定放任他瞎忙活一场,然而最终还是不忍看他露出沮丧表情,自己先开了口。
他心下微嗤,罢了,反正每次有关小酒儿的事,他总是无法沉住气。
“啊?”司辰欢看了太多书,眼神有些涣散,茫然地抬头看向对面的竹马。
少顷,他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青灯下,黑白分明的眼纯然一片。
“但是问你,岂不是会勾起你的伤心事?”
他不想让竹马知道这危险印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门派解散、家破人亡之苦,司辰欢也不想让他在尝一次。
哪怕是在回忆中。
云栖鹤在司辰欢埋头苦读时想了很多原因,却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一时间,那些惊疑猜测、那些疑虑担忧,如潮水般唰然退去。
与之相反,不知从何处的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几乎让他忍不住微微颤栗。
他静静看着灯下的少年,未曾饮酒,却感觉已醉在这个微凉的春夜中。
原本冷硬的眼角眉梢变得柔软,眸光深深,他道:“那是魂印。”
“凡是修行尸傀术之人,都会在自己的傀儡上打下一道魂印,印痕形状各不相同,但都是对尸愧主人来说,最为独特、最为心系的存在,如此才能保证心意相连,控制住尸傀。我爹……云琅仙君的魂印便为眉间一点朱砂,而这正是我娘的容貌特征。”
“原来竟是这样。”司辰欢喃喃。
所以,已知背后要杀他的人同样精通尸傀术,那么不是鬼修,便是修行玄阴门术法之人,而他的魂印,是一只半垂半睁的眼。
会是谁呢?
司辰欢想着想着,不觉陷入沉思,半晌后,他抬起头来,才发现云栖鹤仍在看着自己。
青灯幽微的烛光下,对方眸底满是自己的身影。
有什么异样在心里一闪而逝。
在这样的目光下,原本的思绪尽数退去,司辰欢喉头忽然有些干渴。
他不觉微微偏过头,略微避开那专注目光。
然后他忽然想到:“你的魂印是什么呢?”
话问出口,司辰欢就后悔了。
竹马已经灵力全无,曾经的术法也不能再用,这样问不岂是戳他痛处?
还没等他开口抱歉,云栖鹤却先开口了。
“是一个小酒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