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气喘吁吁地倒在哥哥大腿上,仰头看向哥哥时,手指在他下巴出乱戳:“哥哥为什么不怕痒?”
姨姨说,怕痒的小朋友有人疼。
他希望哥哥也能怕痒。
秦勖揉乱他的黑发,没有回答,弯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卡通袜,慢条斯理地给他穿棉袜,叮嘱道:“天开始凉了,记得洗完澡就穿。”
穿好后,晏雪高高地抬起脚,欣赏一番。
白底的袜子上青青绿绿的热植叶子,让他想起了下午的银杏叶,舅妈,以及那种很难受的感受。
晏雪转过脸,细细的胳膊圈住哥哥的腰,脸转向哥哥的胸口贴住,闷闷地问:“哥哥。”
“嗯?”
秦勖的手掌搭在他肩头。
他刚才已经了解了晏雪舅舅舅妈大概的情况,也知道这位舅妈应该并没有恶意,只是去道别的,因为她晚上就坐飞机离开了。
他的手掌穿过晏雪的胳膊下,撑抱着他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小猫,跟哥哥说一说你的心事?”
这几年,晏雪已经养成习惯,手指总喜欢往哥哥脸上、耳朵上,捏捏戳戳,此刻也不例外。
他的手指沿着格外高挺的鼻梁,往下滑到鼻尖,再重新放到上方滑下来,周而复始地玩。
秦勖低头,用鼻梁蹭了蹭他的额角:“连哥哥都不告诉?”
晏雪努努唇,手臂伸长去抱住哥哥的肩膀,下巴挨着靠上去,小小声地说起舅妈来看他的事情。
听他总算说出口,秦勖整晚绷紧的情绪才放松下来。
晏雪一边说,一边将手指按在哥哥后颈处,指腹轻轻地碾了碾,嘴巴贴着哥哥的耳朵,轻声问:“哥哥也会离开小猫吗?”
明明只是一句话,但他的语气已经夹杂着一些不舍与难过。
刚说完,他就感觉到哥哥的手臂收拢抱紧,后背的手掌也反复地揉了揉,让他莫名地心安下来。
秦勖低声答应:“哥哥不会离开小猫。”
沉稳语气里的笃定让晏雪更加确信,哥哥没有骗他。
他不希望哥哥一直担心自己,小手指捏捏哥哥的耳垂,故意板着脸,模仿秦老爷子一般:“秦冒力,快点做作业哦。”
秦勖的作业,就是面前这一堆永远看不完的文件。
晏雪的小屁股挨了轻轻一掌,“唔!”
他仰头倒在哥哥腿上,舒舒服服地闭上眼,“小猫监督哥哥~”
秦勖单手拿文件过来看,另只手搭在他脸上揉了揉。
有的时候他也觉得小猫像是个大玩偶,抱在怀里揉揉捏捏地很是治愈。
-
十点半左右。
许婉云的书房。
她和丈夫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文书资料加上杂物格外多,因此各有各的书房。
她见秦勖敲门进来,便摘掉了眼镜,问道:“今晚你爷爷还问你怎么突然不回家吃,他本来想跟你谈谈秦冕进公司实习的事情。”
在国外长大的秦冕,被父母特意送回国念大学,为的就是顺利进入公司工作。
秦勖靠在母亲的书桌边,垂眸望着晏雪八岁时刚上学,在学校手作课上的亲手制作一个笔筒。
陶瓷制品,上面还有他不慎留下的手指纹路。
当天拿回家后,被许婉云第一个瞧见,就“据为己有”,都没轮到晚归的秦勖。
秦勖道:“妈,今天晏雪的舅妈去学校见他了。”
“嗯?”许婉云一惊,一下子慌神,“怎么回事?要干什么?”
这些年,她没见过何明强一家,第一反应是以为何家要伤害孩子。
秦勖简单地将事情说明白。
许婉云这才松口气:“原来如此。”
顿了顿,她惊讶道,“这怎么还能找到学校去?这得打听了多少人才知道的?”
以何明强一家的情况,她不认为李薇去学校是简单的事情。
秦勖拿着那笔筒转了转,意味深长地说:“有心要找,怎么都能找到。”
许婉云见他话里有话,皱起细眉:“你这两年跟你爷爷越来越像了,讲的话是永远有第二层意思。你想说谁就说谁。”
她揣测道,“是说晏雪舅舅?”
秦勖将笔筒放回原位,跟刚才丝毫不差,连朝向都一模一样。
“他爸爸。”
许婉云沉默。
晏雪很少,几乎从不提他的爸爸。
许婉云唯一的印象是,他七岁时的某一天,忽然就问了一句“姨姨认识我爸爸吗?”
当时她摇了头,怕他伤心难过,还岔开话题,后面她跟秦勖提过一句,让他别提晏雪爸爸,也明里暗里观察过是不是家里有人提过。
秦勖其实从没有主动提及过,但他那次就知道了,其实他的小猫,心里一直想知道爸爸是谁。
所以许婉云现在听见这句话,眼帘落下去,同样看向那个精致可爱的小笔筒。
“你说的是,有心要找,怎么也找到了。更何况……”
更何况,按照晏雪妈妈晏明黎当时在国外的情况,人际关系不复杂,也就那一圈人。
许婉云私下已经让人暗中调查过,但一无所获。
“笃笃——”
“婉云?”
门外是秦庄的声音。
秦勖折身出去开门:“爸。”
秦庄见儿子跟一堵墙似的堵在眼前,跟他说话,还得抬眼看他,这么多年都很不习惯,很自然地往后稍微仰了仰:“阿勖,正好你也在,不用等明天跟你说。”
秦勖嘴角扯了扯:“秦冕的事情?”
秦庄道:“你在家里露出这种神色也就罢了,到了外面……”
许婉云接过话茬:“到了外面,他脸上跟尊冰雕似的。儿子都能独当一面了,你就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秦庄絮絮叨叨:“毕竟是一家人,怎么样秦冕也是要进公司,将来也是要挑大梁的。”
秦冕在国内念书这两年惹出来的事端,说的好听点是豪门风流公子,出手阔绰,一掷千金,说的不好听点就是败家子,花钱如流水,年轻轻轻就身边跟着一群更年轻的小妹妹。
许婉云向来嘴里藏得住话,也从不会在大宅内说这些,只利落地对丈夫翻个白眼了事。
秦庄给秦勖说了下老爷子的意思,随后是他的建议,最后问:“阿勖,你的想法呢?”
这次秦勖的表情很好地维持住冷笑的姿态:“我?爷爷都发话了,我的想法不重要。”
“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秦庄忍不住又要说他一句,“话多错多,少说两句。”
许婉云都冷笑了一声,不语。
老爷子铁了心要培养好“隔代”的秦冕,并且这几年也默许秦敬不断地介入国内的生意,别人是不可能违背他的意愿。
这一点,秦庄夫妇俩,包括秦勖,自然也是看在眼里。
很明显,老爷子是老了,开始为自己当年的狠心赶走次子做弥补。
刚好阿姨送来汤品,她出去喝,把书房留给父子俩。
秦勖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才道:“爸,二叔海外生意的账目有问题。”
看秦庄缓缓抬脸的动作,他补充几个字,“很严重。”
不怪秦庄意外,因为秦敬的账目是给老爷子过目的。
所以他第一个问题是:“你怎么碰起你二叔的账目了?”
他这会儿声音压低了,即便是在自家的内宅,也生怕隔墙有耳似的。
秦勖正色道:“上报上来的数据有点不对。”
现在秦勖除了分管拓展类的新兴技术项目之外,另外一直在跟进财务上的事情。
“那你也不能直接去查,你怎么查的?”
秦庄皱着眉看他态度,倒也不是那种理所当然的傲慢,便跟着担心,“你二叔知道了,到时候得闹成什么样?”
秦勖:“爸,放心,我查的很小心,绕开了他的人。他不会发现。”
他说这话时,周身显现出一副超越年纪的成熟与沉稳,反过来显得秦庄还有点大惊小怪。
秦庄道:“阿勖,按流程,你发现问题应该先跟我说一声。再定要不要查,怎么查。”
秦勖反问:“爸,你会去查吗?”
秦庄一贯想的是息事宁人。
再者,秦敬是他亲弟弟,两个人做兄弟的时间远远超过他和秦勖做父子的时间。
秦勖知道,父亲的左右为难。
“我查得的确小心,不会激起水花。爸,事情我已经提醒你了,其他的我不管了。”
秦庄皱眉看他就这么抬着长腿走出去了,倒是个端正做事情的样子,但这事情……现在成了他的麻烦。
他连忙喊住人:“你回来,查出什么问题,你总要跟我说?”
秦勖没回头,抬高手摆了摆:“话多错多,我去睡觉,爸晚安。”
“你这个孩子!”
秦庄听儿子拿自己的话堵自己,瞪了瞪眼。
十来岁就不好管的儿子,现在二十多岁,压根管不着。
不过秦勖也不是真的话说到一半就走的人,这毕竟事关公司生意,他折返道:“爸,二叔海外每个季度有一笔大的资金,流向可疑,你有时间可以注意下。”
秦庄见他态度恳切,深灰的眼眸里看得出责任心,慎重地点了点头。“好。”
大晚上,秦庄打了两个电话出去,绕着弯子了解了下情况,猜测秦勖查账的事情,的确没有引起注意。
秦庄进卧室,见到许婉云,便不解道:“他有什么本事能绕开我,绕开老爷子直接去查他二叔的账?他能吗?”
他疑惑地看着太太,显然对此比对得知秦敬的账目有问题更加震惊。
许婉云掀开被子上床,拿起床头的护手霜挤出来:“喏,他刚才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也蛮有道理。”
秦庄一手握着被子,扭头看太太:“什么?”
许婉云道:“你儿子说,有心要找,怎么都能找到了。”
秦庄还是讶异:“可是他现在这么小就开始在公司里做部署了?”
不过,他这份疑惑的问句里,更多的是夹杂着一种隐约的期许。
因为最关键的是,秦勖的部署绕开了他和老爷子的人。
这已经不仅仅是他个人能力和时间心思的问题,还需要非常敏锐的观察和果断的行动。
“二十一了,也就只有你当爸爸的,看着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可能是躺在一个被窝里,许婉云才开金口对丈夫轻声说,“你的好弟弟,可能早就已经把我们儿子当劲敌了。”
秦庄沉思良久:“不会的,不到这一步。”
许婉云关灯的时候,难得嘀咕了一句:“秦庄,你这个人,四十多岁,越活越回去,怎么还有点天真。”
不过,许婉云也清楚,身在豪门的秦庄绝不可能天真,只不过,他不愿意看到手足之间为了金钱厮杀的恶状,所以偶尔骗骗自己罢了。
-
秦勖回到卧房,才看到床头坐着个委屈的小人。
他走过去弯腰去抱住他。
晏雪手臂用力撑在哥哥肩膀上,生气地嘟囔:“小猫以后都不要哥哥抱!”
秦勖额头抵在他头上,一字一顿地说:“哥哥向小猫道歉,不该趁着小猫睡着出去,对不起。”
但是小猫还是很生气,挥着小爪子抗议。
抗议无果,秦勖抱住小家伙圈在怀里,掀开被子盖好:“好了小猫,哥哥抱着就不生气。明天还要上学。”
晏雪脑袋枕在哥哥的手臂上,背对哥哥,闷闷地嘟囔:“不去了,再也不去上学了!”
任性的语气格外可爱。
秦勖的脸贴着他毛茸茸的头发蹭蹭:“好,那哥哥帮小猫请半天假,哥哥上午带你去游乐园玩?”
晏雪依旧坚持,但是语气已经软化:“小猫自己去游乐园,不带哥哥玩。”
秦勖哄着道:“带吧,小猫不带哥哥去游乐园,哥哥就要早起去上班,上班很累。伯伯还要骂哥哥工作做的不好。”
晏雪听见哥哥的话,听起来好委屈,都想转过去摸摸哥哥的脸,安慰他不要难过。
他鼓着脸,又听见哥哥在耳边唤着“小猫”“小猫”,就赶忙答应了:“嗯~那小猫就带哥哥一起去游乐园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