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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佳乐是被清晨升起的太阳晃醒的,橘黄色的曦光从窗帘缝隙直射,刺眼得紧。
她翻个了身子,暗里咕哝一句脏话。
眼睛还没睁开,但是脑子已经逐渐清醒,像是将积年累月的尘土擦拭干净透亮般。
陌生的香气,不隔光的破窗帘,还有不远处哗哗流水的窸窣声。
等她慢悠悠意识到有问题的时候,脑子里那根弦‘啪’一声断了,紧接着就是理智的轰然倒塌。
她倏尔睁开眼,环顾四周,足足盯了一分多钟才确定自己所处的位置不是在家里,而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床上。
不过万幸的是,衣服还算完整,应该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她刚要起身,发觉自己仍有些头重脚轻,于是又干脆倒回枕头里躺着。
喉头干巴巴像是卡住了一根鸡毛,她尝试着咳嗽两声,发出的却是一种浑浊而粗重的声音。
万佳乐被吓得愣了愣,在床上东倒西歪地仔细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某些七零八落的碎片像是时间倒流的电影,画面一点点补齐。
她想起了向忱,想起了沈泊言带她回家吃饭,想起了那碗‘迎客面’,还有一些好听得让她觉得花都开了的话。
再后面的记忆又开始变得模糊,好像昨夜的宇宙,具有遗忘的浩淼和狂热的精准,而她的灵魂就停在了那刻让人沉溺的温柔中。
万佳乐强撑着跳下床,本想趁着沈泊言在卫生间洗漱时偷偷溜走。
但等她蹑手蹑脚地拉开卧室的门,准备一口气冲到玄关时,迎面正碰上男人从卫生间出来。
他赤.裸着上身,腰间只围了一条白色的浴巾。
精致美好的肉.体强壮有朝气,看得万佳乐心脏极速俯冲,差点从喉咙里蹦出。
虽然她嘴巴上嚷嚷着:“你有病啊,怎么不穿衣服。”
然而断断续续乱飘的眼神,却是出卖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沈泊言停了一下,水渍在这停住的空隙里从他的发尾滴落,顺着胸膛一路划过,留下影影绰绰的印子,又从沟沟壑壑的腹肌隐入了白色浴巾内。
“这是我家。”他的语气稀松平常,“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今天起这么早。”
万佳乐一愣,哑口无言。
眼见着男人目不斜视地与自己擦肩进了卧室,她准备再次悄无声息地跑路。
但这意图仅仅是刚在脑子里成型时就被沈泊言预判到,声音也随之从拐角处悠悠传来:“早餐在桌子上,吃了饭再走。”
万佳乐说:“不用了吧,太麻烦了。”
沈泊言荒诞地哼笑:“现在说这话是不是太晚了点儿。”
“啊?”
沈泊言已经穿好了衣服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心情愉悦:“昨天晚上喝多了吐我一身都没说麻烦,吃个饭就麻烦了?”
万佳乐立在原地,像尊一碰就会碎成粉末的雕像。
餐桌上的食物丰富,一眼扫去,她甚至觉得自己在沈泊言眼里是不是个饕餮。
上次早餐外卖就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她其实不挑食,牛奶面包,包子豆浆,对她来说都是很不错的早餐。
高中那时候算是寄人篱下,严旭偶尔给她带带早餐,她好像没什么资格挑剔。
但沈泊言不一样,他总由着她。
高二有次两个人一起去吃早餐,她点了碗皮蛋瘦肉粥,里头的肉沫似乎没腌制好,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她吃不习惯,硬着头皮往嘴里塞。
厌恶和爱意同样藏不住,更何况她那一副无法忽略的表情。
沈泊言瞧着那视死如归的面容就想笑,于是摁住了她不断往嘴里送粥的手腕,问她:“不好吃?”
万佳乐实话实说:“这肉吃着腥气。”
沈泊言捞起肉沫来闻了闻,没闻出个所以然来,又问她:“是这个肉腥,还是你就不吃猪肉?”
万佳乐咕哝:“这个肉腥气。”
沈泊言没说什么,起身去点单台又重新要了一碗。
这回要的是皮蛋火腿粥,猪肉也是原材料,但胜在火腿有足够的香气。
他将女生剩下的半碗粥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舀一勺尝了尝,徒留万佳乐一个人在原地愣神。
她瞪大眼睛,似是放空了一瞬,又因着无形的暧昧而变得磕磕巴巴:“这……我吃过的。”
沈泊言倒是笑了,不太在意:“我知道,但是不吃的话不就是浪费,那我北京市三好学生的称号可就名不副实了。”
“……”
她才不信一个肆意不拘的少年,会那么在意那个所谓的荣誉称号。
骄阳正好,金黄色的光芒撒了一地。
树阴照水,鸟鸣啁啾,微风荡漾。
初夏的花盛放极妍;身穿蓝白相间校服的人往来络绎不绝;少男少女各自朝气蓬勃,嬉笑打闹着。
好景明明都在门外,可她偏偏对室内那一隅移不开眼。
她不知道沈泊言的家庭,但他举手投足间尽是斯文。
少年脊背削薄,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柚子清香。
乌黑的发梢垂在额头,随着吱呀呀来回摆动的电扇,荡啊荡的,一不小心就这么明晃晃地荡到了万佳乐的心尖尖儿上。
一碗普通的皮蛋火腿粥,成了她最喜欢的口味。
后来长大一点,她每走到一个地方都会尝试各家粥店的皮蛋粥,却没再吃过这样好吃的。
再长大一点,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她所怀念的不是那味道,她只是怀念那个陪她一起吃饭;那个纵容她;那个会拿过她的粥继续吃,嘴上虽然大大方方,却也会害羞到红了耳廓的少年。
曾经的场景时隔多年又出现在眼前,万佳乐抬起一只手,手背遮挡住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