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正中,柔软厚重的地毯承载着其上两张相对放置的丝绒长沙发,用料上乘的长桌上摆满各种蛋糕茶点,如镜般光滑的漆面映出两侧落座人物的面庞——一侧是黑白发色,瞳中有交叉十字的英气女性,另一侧,褐发棕瞳的青年慵懒地陷进沙发里,动作随性又闲适。身旁的少女似乎有些怕生,端着红茶小口啜饮,不怎么理会旁人。
作为会面的发起者,独坐一席的女性率先发起话题,“蓝染先生,我为同僚【博士】之前的行为做出诚挚道歉。您是一位令人尊敬的科学家,想必能体会【博士】对科学和真理的过分执着,他已经深刻忏悔了自己造成的后果。请您相信,愚人众绝对没有觊觎您珍宝的打算,也不会无谋地与您为敌。”
她的姿态放得格外低,言谈中亲切而不失真诚,仿佛原本的目的就是替同僚谢罪。
少女从茶杯后抬起头,女性总算看清了她的模样——双眼没有异样,鬓发发尾确实如多托雷所说,染上微微泛金的琥珀色。
“早就听闻愚人众执行官的足迹遍布提瓦特,涉猎各个领域,负责枫丹的【仆人】阿蕾奇诺女士优雅和蔼,很讨孩子们的喜欢,果然是真的。”少女把杯碟搁到膝盖上,嗓音温温软软,相触的目光也温温软软,像是某种柔弱无害的小动物。
同她相比,青年的措辞更为沉静客套,“实不相瞒,我们久仰枫丹美景,这次来到枫丹实为观光游览,在无谓的地方浪费时间非我们的本意,若是有事,阿蕾奇诺女士大可以直说。”
“蓝染先生比我想象中爽快,”阿蕾奇诺双腿交叠,手搭成塔状,“想必你们已经听说了白淞镇发生的水灾。灾难来势凶猛,可救援同样迅速高效。作为驻枫丹的执行官和一名枫丹人,我不免产生了些许好奇。一通调查之下,发现救援人员中竟然有出自蒙德骑士团、璃月千岩军、稻妻诸岛、须弥教令院的观光客,而为他们预约此次行程的,貌似就是当时还担任璃月天枢星的蓝染先生。您的高瞻远瞩让我深感钦佩,得知您近期游历到枫丹,我冒昧来访,所想请教的问题也唯有一个。”
她前倾身体,“请问您对枫丹的水神芙宁娜,了解到什么地步呢?我愿意以个人的名义向您做出承诺,凡我职权范围内之内,必会为您达成任何心愿,希望您能将情报共享给我。”
“阿蕾奇诺女士的提案手笔颇大,然而很遗憾,我没有陪人玩家家酒的兴趣,也不认为你知晓与否能对现状有什么改善,”红茶醇香浓郁,热气蒸腾上升,蓝染惣右介本就疏淡的神色氤氲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让他唇角的弧度越发晦暗难明,“既然你没有渠道获知,也没有能力解决,奉劝愚人众的诸位,别把手伸得太长为好。毕竟有些事并不适合放在明面上讨论,这个道理,身为末裔的阿蕾奇诺女士比我清楚,不是么?”
“……蓝染先生像是对我存在误解?”执行官略睁大眼,怔忡过后,忽然转向专注消灭蛋糕的少女,措辞语重心长,“华月小姐,我承认愚人众的做事风格与常人有不小的区别,但我今天怀着满心愧疚与合作的期待到访,正是不希望因过往的交锋造成不必要的隔阂。”
华月认真地咽下一小口蛋糕,似乎刚意识到话题绕到她身上,稍微愣了愣,回视的笑容依旧清澈纯真,“唔,您既然敢对一国神明动手,我想我们应该也没有误解您的意思才对。”
——然而腔调,是与笑颜截然相反的一针见血。
阿蕾奇诺悚然惊出一阵冷汗。
……是芙宁娜的好对付吗,还是眼前女孩开场的示弱,让她长久以来的警惕心松懈到这种地步。她差点忘记,能成为【魔神】的,可向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了然的视线回到蓝染惣右介处。怪不得男人没有对少女的行为做出任何限制,那并非多托雷以为的过度保护……只是因为太过了解对方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罢了。
“……那个时候的逐影庭护卫,那位卡纳敏,是蓝染先生的安排?”
“谈不上安排,他已经不是我的部下了,算是一位老朋友。”
“您果然洞察了水神的计划,”阿蕾奇诺很快恢复成一贯的冷静作风,“倒是我武断了,来之前,我尚以为能就此事与蓝染先生达成共识。”
“真有趣……谁给你的自信,认为我应该对你知无不言?愚人众,还是至冬的女皇?”笑声渐低,在最后一个音节没入空气的一霎,坐姿松散的青年倏然抬眼盯住了执行官,“我对天理固然没什么好感,可你们这副虚伪至极的嘴脸更让我感到可笑,相比之下,神的愚蠢都不值一提。”
那表情从头到尾是儒雅有礼的,目光中却没有丝毫温度,“带着你的小把戏离开,【仆人】。”
“现在的你还坚持信任【仆人】吗,空?”少女淡淡发问。
愚人众离开了。迟了半晌,旅行者空和派蒙自镜花水月的笼罩下显形。
空目送跟随【仆人】的林尼和琳妮特走远,“……你们的意思是?”
蓝染惣右介:“同为超越者,给你一个忠告——别把愚人众想得太简单。”
华月自然而然地替他解释,“惣右介的意思是,就算有疑问,要质疑,也应该是和最高审判官或者公爵、娜维娅商量,在枫丹的事务上对【仆人】的观点照单全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派蒙环顾四周,挠挠脑袋,“你们把我说迷糊了,仆人不也是枫丹人吗?”
“派蒙真可爱。”蓝染惣右介不答反笑。
“真的吗?我也没那么好啦……”不好意思揉脑门的手突兀顿住,“不对!大骗子你不要转移话题!”
“【仆人】是至冬的执行官。”空深吸一口气,道出正确答案。
蓝染惣右介颔首,“对,先不提她是不是枫丹人,【仆人】的立场决定了她无法站在枫丹的角度上考虑问题。事关一国神明,不能仅凭亲疏远近办事。”
“……我明白了。”
“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毕竟接下来的事如果没有大名鼎鼎的旅行者帮忙,兴许会困难得多。”
蓝染惣右介轻轻摆手,笑得纯良而忠厚,“欺骗天理的壮举,怎么能少得了我的参与?”
预言的审判日当日。
汹涌澎湃的胎海洪水冲击着枫丹水域。四国官方委派的国际救援小队配合梅洛彼得堡的公爵莱欧斯利,分散到枫丹全境,训练有素地救助落水者和被困者。
空荡荡的欧庇克莱歌剧院内,怀抱斩魄刀的美露莘守护在哭泣的水神身边,一言不发。
水龙王驻足虚空,以古龙的权能赦免了枫丹人的【原罪】。
与此同时,欧庇克莱歌剧院的尖顶之上,第五降临者俯瞰着源水惊涛,向高天投去一瞥嘲弄的冷笑,“【唯天理不可与之为敌】,么。”
他的身侧,魔神少女微微阖目,向前方摊开右手掌心,包裹无数光源的黯色球体伴随着她托举的动作,无声嗡鸣着,转瞬扩散到枫丹全境。
“空间捕获完毕,枫丹·原始胎海已定位——可以开始啦,惣右介。”
正是此刻,如时间为之停滞的分秒间,第五降临者——蓝染惣右介,沉声开口,“破碎吧,镜花水月。”
一切有如虚影,一切恰似幻觉,在高天的凝视下,在磅礴的豪雨中,“某件事”发生了,无法感知,无法触摸,无法记忆,像是“无”本身,却真实发生着。
刀身宛如细丝般抽取拉长,很难想象那样普通的大小怎么能膨胀成足以充斥天地的能量,仿佛一个吹涨的肥皂泡,又兼具泡沫所不具备的柔韧坚固,瞬息覆盖了深渊划定的空间范围,形成一层极薄极透的无形镜片。若是天气晴朗,兴许能在枫丹边境观察到阳光折射出的,亦实亦虚的瑰丽虹彩。
【天理】感应到一刹水之神座的崩塌,然而仅是须臾,迷蒙的水雾漫上来,祂闭起眼,重新体会到水神权柄的律动。
天理的代行者徐徐沉寂,重新回归漫长的美梦之中。
“四百年的时间,以虚假的表相(镜花水月)隐藏水神神座倾覆的真实。接下来,卡纳敏,就是你自己的道路了。”蓝染惣右介敛眸,发出饶有兴味的叹喟。
明明不可能听到他的言语,落在芙宁娜身后一步走下欧庇克莱歌剧院的美露莘随之仰头,“……我明白,蓝染大人。”
谁也说不清蓝染惣右介和华月是什么时候脱离提瓦特的。
只是忽然有一天,深境螺旋对外挂出临时维护一星期的门牌,使前来锤炼武艺的空悻悻而返。
须弥智慧宫内出现了一位长得肖似长大后小草神的图书管理员,名为“慈树”。尽管看上去只有一个透明的投影,却知识渊博,温柔亲和,被众多教令院学子尊称为“救苦救难期末不挂科大神”。
钟离散步路过解翠行,老板石头叫住他并塞给他一块褐色的原石。石头严正申明这是蓝染先生交予他,托他带给钟离客卿的,理由就是“此物与他有缘”。钟离不置可否,顺手接过原石。
下一刻,矿石鉴定师昆钧从摊位后方转出,抬了抬眼镜,朝老友无声笑起来。
“……这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是从何而来的啊?”钟离无可奈何地晃一下脑袋,握紧石块,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