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研究的进步离不开研究人员的磨合,类比到在场的两位科学家身上也同样适用。
一方认为自己屈服于好奇心不得不捏着鼻子继续不严谨的研究,另一方认为自己受限于学识的狭隘才导致做个义骸都束手束脚,真正相处之下,却都意外察觉对方是难得能够跟上自己思路的人。
阿贝多发现,蓝染惣右介对炼金术的理解独到,缺乏基础知识,反而对高深的魂魄异化反应造诣颇深。在追寻“世界的真相”这一点上,他的很多方法和经验都行之有效,给了自己莫大的启发。
蓝染惣右介则发现,阿贝多摒弃了浦原喜助或者其他炼金术士那种对知识的偏见、敬畏,敢于追求生命的真谛。他探寻真理和未知,享受剖析、解密的过程,而不怎么在乎最终的结果,是个典型的求知者。提瓦特的“人造物”们,好像都意外地在某方面展现出纯粹、专注的特质。
这场针锋相对到相谈甚欢的逆转事发偶然,经过曲折,细想却实在是情理之中的结果。
或许向着“将要产生的东西”前进,是无论哪个世界人类都不会放弃的追求。
经过两个世界的顶尖学者通力合作,义骸的制作方案顺利敲定下来。
接了任务搜集辅助材料的华月还没回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两位科研人员的辩题慢慢朝周边领域延伸开。
蓝染惣右介一面查看记录板上贴地错综复杂的义骸分析资料,一面抛出话题,“听说阿贝多先生跟随【黄金】莱茵多特旅行过一段时日,想必对她的行事有所了解,你认为现在仍可能有坎瑞亚或者莱因多特创造的生命诞生吗?”
这提问太过泛泛,但涉及的对象不言而明。
落笔于画板上的动作微滞,白垩之子抬眸扫过看不出表情变化的异界学者,“据我观察,她的存在方式不像我理解中的人造生命。”
“就真正的炼金术而言,创造生命并非不可能,不,抑或说正是因为坎瑞亚深埋地底,对孕育生命之术才产生了渴望,在无数尝试后形成了如今我所运用的这一脉炼金术。”他捡起操作台上不知何时搁置的史莱姆凝液。黏质的胶状物在他掌心焕发出生命初始的光泽,形体变幻抽长,当光芒褪去,风晶蝶扇了扇翅膀,从他的指尖飞离,“我们可以定向生命的形态,定向生命的属性,甚至定向生命的进化方向。”
从蒙德图书馆和华月给出的信息里提前知晓【创生】的炼金术,亲眼所见却是第一次,异世界的旅人也不由为其神秘的效果发出赞叹,“创造生命不再是神的特权,我或许有些理解坎瑞亚灭亡的理由了。”
操作炼金术的人则冷静地摇了摇头:“很可惜,同为【创生】,【人】的难度远比元素生物难千万倍。【黑土】——炼金术的语源,同样是生命的根基。炼金术能制造无数个【你】,可它们没有意识,是内里空无一物的造物。”
四处张望了下,他选中置物架上的一枚雷霆数珠。又一次象征生命迭代的光华过后,地面上多出一具与蓝染惣右介相貌完全一致的躯体。
新生到湮灭,阿贝多和蓝染惣右介都看清了那一刹“生命”的流向。
把时间拆分开来,在雷霆数珠即将为【人】注入呼吸前的无限分之一秒内,生命如同沙砾般溃散,不留下任何痕迹。
已经不是第一次目睹“自己”的死亡,男人褐色瞳仁冷淡地印着眼前并非由自己主导的殒命之刻,令他感到新奇的唯有一点,“所以,炼金术也无法解释魂魄的来源。”
灵魂、意识、人称之为“我”的本质,它们无法用炼金术观测,无法用炼金术创造。
“对,新生并非凭空创生,炼金术中的制造需要【种子】。通过不同的媒介,炼金术才能完成创造。”
阿贝多时常有这样一种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种子】,才能结出【人】这种生命呢?
他望向给出参考答案的异界死神,“这样一想,尸魂界的魂魄改造技术真是很有意思的课题,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可以亲眼见一见。”
“至于华月、或者叫她【深渊】,祂的情况类似于意识已然诞生,但找不到足以承载祂的物质,和你现在的状态相似却略有不同。比如尼伯龙根之骨,足够坚韧的灵魂可以驾驭它,【深渊】却只会腐蚀它——你听说过毒龙杜林吗?”
蓝染惣右介颔首:“我在图书馆读到过,书中记载杜林是灾厄时期破坏蒙德的魔兽,传言被风神巴巴托斯和风龙特瓦林所杀——如果毫无反抗地被剿灭也算的话。”
阿贝多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丽莎竟然同意你借阅禁书吗?看来她对你的评价很高。”
“我不过是托了华月的福,她时常替丽莎小姐陪可莉玩耍。”说起这个,青年哑然失笑。
白垩之子,可莉的临时监护人反而表情肃然起敬,“原来最近一直是华月在帮忙吗,辛苦她了。”
他的神色明显更加诚挚,“说回杜林,我的师父曾召唤过星之外海的生物,名为‘杜林’,她赋予杜林躯体让祂去往充满歌声和欢笑的地方,而结局……你在书里已经看到了。”
“……杜林带来了灾难,最终死亡,尸体落入龙脊雪山。”蓝染惣右介陈述。
“没错,对地上的生灵来说,祂的血肉是剧毒,吐息是诅咒,欢歌是咆哮,玩乐是杀戮。”白垩之子放缓了语句,“华月……同理,甚至更严重,只是主动拒绝、封印大部分力量,能停留在世界上而不被排斥出去已经是个奇迹了。这或许是无法获准诞生的生命的共性,在宇宙法则中,她的生命和‘身份’不被承认。”
“她不属于提瓦特,不属于你的世界,不属于任何地方。”
再度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平静地几近漠然,“用一个比喻,人体会自主消灭侵入内部的病毒,她对所有正常的世界来说就是那样一个病毒,其存在本身便可能引发未知和灾难。只要是正常的世界,为了保护其中的生命,都不会接纳她。”
蓝染惣右介自认记性不差,他当然能回忆起原世界里华月与他寥寥无几的对话。
——“我可是人类啊。”
——“获得家人,交到朋友,拥有可以回去的家,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我成为人类的意义。”
——“因为想要了解、想要学习、想要参与,所以我才会存在在这里。”
少女无缘无故对【人类】执着的原因,如她自己所言,从来直白而简单。
“这样的她却在我的世界里成为了【人类】……吗。”
极轻的自语被阿贝多捕捉到,他认同地顺着这个方向琢磨,“那恰巧也是我好奇的部分。她现在的身体只是普通人的血肉之驱,可种种迹象表明正是这具羸弱的躯壳将她稳定在世界上。这个现象非常有意思,值得探讨分析。”
“……我曾听闻预言,二代水龙王将以人类的姿态降生,”但蓝染惣右介不认同,并试图自然地跳过这个话题,“关于元素龙王,我还有想要向阿贝多了解的事。”
索性效果显著。
阿贝多被轻松引开了注意,“请讲,我一定知无不言。”
一天后,华月带着阿贝多指定的材料回到营地,制作义骸的前期准备进入尾声。
再经过阿贝多和蓝染惣右介整整一天的实验,提瓦特的首具、大概也将是唯一一具义骸制作完成。
他们定下第二天,在雪山东面被罡风环绕的海岸边完成义骸的实际着装。
龙脊雪山终年冰寒封顶,千年不断的霜雪似乎是延续绝望与憎恶的呼号。记载成传说的历史中,遭时间遗弃的地层间,这里曾是一片苍翠乐,山中都城沙尔·芬德尼尔坐落于此。直到几千年前的某一日,天钉从天而降,为不知就里的王国带来天空的罪罚。
银白之树折断,国民纷纷在极寒下死去,可他们至死都惘然不解,为何天上的使者不再降临,也不知晓惩处下达的缘由。所有的祈祷、悲鸣、诅咒,都湮没在无边的永冻中,化作回响重归冰雪。古国已亡,如今唯有覆雪之下残留着只言片语的断章。
不过今天他们不是来考古的,因此眼见到达目的地,华月自觉把雪山历史的讲解告一段落。
等阿贝多找到处地势平坦、四面开阔的雪地,三人简单清理掉积雪,把义骸仰面摆到了地上。
最后调试一遍义骸,阿贝多刚站起身拍去身上沾染的雪花,就听到了青年的诉求。
“阿贝多,接下来请你带着华月离远一些。”蓝染惣右介垂着眼,端详地上神态安详的义骸。
阿贝多微愣,“……你应该明白这不是最佳方案?”
“你们留在这里反而会让我束手束脚。”青年言辞坚决,目光扫过附近无聊到摧残深赤之石的少女,定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