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这种事绝不可能!!我竟然会输给一个人类……不过是个人类,如何能凌驾于我——!!!
……
……但是,不对劲。
我是死神,是【神明】。
人类只是披上华服的猿猴,神明只是善于伪装的人类。
——所以,我……是【人类】吗?
一旦我论断人类的“不可能”,不再相信人的意志和人格,那么,“【我(人类)】凭借崩玉获得力量”这件事就不可能发生。
否认【人类】……就等同于否认了我自己。
如果不再承认自己是人类,我是否……还行走在属于“我”的命运上?
胸腔处的无数道声音在重复着,它们不辨男女,不分年龄,没有情感,仅是在他的脑海中重重絮语——
……拥有智慧的生灵哟,挑起纷争、点燃战火、化身破灭……
你的愿望由我来实现……
你的意志由我来接收……
……抛弃无谓的战栗,吞食文明的星火……修正世界的错误,抹去宇宙的污点……吾等将法则加诸尔身……
以破坏为祂献上赞颂!
以杀戮为祂献上讴歌!
以毁灭为安宁洁净的宇宙献上祝福!
嘈杂混乱的颂歌攫取了蓝染惣右介的所有心神,剧烈的痛苦从崩玉的位置开始席卷全身。
冷汗浸透了他的身躯。这份疼痛不同于刀剑和破道加诸在肉///体上的直接伤害,而是侵入脑髓、心智、灵魂,妄图改造他的思想,控制他的行动。
他咬紧牙,吞没即将溢出喉咙的嘶嚎,血却沿着嘴角流淌,剥除欲盖弥彰的外衣,干脆地昭示出他糟糕的情况。
——它们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侵蚀他的意识?!
……不,应该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它们的声音?
蓝染惣右介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出这种问题的人通常会先得到一个和颜悦色的为难眼神,然后在褐发青年“您是如何看待我的呢”的诚挚反问里不由自主跟随他的步调,再根据回答收获几句谦恭的“不敢当,您实在是谬赞”或者“我本身还有很多不足,多谢您的指正”。直到过去良久,可能才会在某个毫无记忆点的午后闲暇时偶然想起这段令人唏嘘的对话,但多半并不会再深入考量其他。
所以,“蓝染惣右介”可以是“你希望他成为的人”。
蓝染惣右介其实完全不在乎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
镜花水月之下,你可以看到任何你想看到的“蓝染惣右介”,温柔、成熟、良善、负责,符合世人对一个“好人”的绝大多数定义。那么有没有“真正的蓝染惣右介”,重要吗?
对大部分人而言……抑或对世界而言,这一切无足轻重。
——即然如此,我为什么要遵从这样的世界?
蓝染惣右介从未厌恶【灵王】,他只是厌恶【遵从】灵王。
从那一天,又或许更早开始,他就想要这样做了。
不再将排解孤独作为人生的必要之举,而是听凭自己的心意,让那条道路如戏剧般跌宕曲折。
以至于在许久之后与黑崎华月的相处中,他总会忍不住逗弄她。
因为太眼熟了,那副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姿态,不管为了融入普通人之中做了多少努力,把自己改变到什么地步,从结果来看有多成功,都不能掩盖她的本质——他们永远无法和普通人相互理解。
那才是他们不容更改的天性和自我。
你可以说蓝染惣右介傲慢、自负、无情、卑劣,但——
蓝染惣右介绝不认可【毁灭】的美学,更无需说那个东西竟然企图操控他的意志!
——有趣,有趣~世界是个火堆,你以为自己是飞蛾?不不不,看看火堆的正中,你是燃烧着的柴薪呀~
骤然之间,所有声音、一切感官、任何物质,包括叫嚣着【毁灭】的狂热声浪与追逐着淹没【自我】的激愤怒吼,都从蓝染惣右介的精神中消失。
黑暗之海降临了。
时空曲率膨胀至无限的重力场内,微暗的海面裹挟着他,任何【存在】都无法逃脱。祂似乎极近,呼吸是群星的吐息;又似乎极远,音调时断时续,连不成有意义的词句。一种强烈的困意袭卷了他,拖着他沉入永恒不变的深沉睡眠中。
再然后,星光出现了。
没有灼烧一切的形体、焚毁一切的热度,微不足道的光点只在出现时爆发了一瞬,随后便安静地蜷缩成照亮一隅的柔和暖白。
这星点光亮笼罩着蓝染惣右介,为他隔绝了所有黑暗和昏沉。
——先是纳努克,后是IX,好一个倒霉鬼,好一个幸运儿!不过伙计,问你个问题,你是怎么让小不点儿为你发光的?我足足试了一千年,祂都没有理过我哪怕一次!
“……”
——虽然很想问一句“Why so serious”,不过你也不是隔壁蝙x侠片场的,大概率接不住梗……
——很好,我决定换个问题!(小声嘟囔)哦阿哈可真善解人意~(大声嚷嚷)请听题:什么存在万物皆空,万事皆允?
“……答案是【虚无】。”
——恭喜你答对了,年轻人!啪唧啪唧啪唧热烈鼓掌!
——现在!纵声大笑吧!为智慧生灵独有的权利献上欢声!
不知过了多久,须臾,还是永远,蓝染惣右介重新睁开了眼睛。
那双瞬间清醒过来的琥珀色眸子没有错过面前少女的动作。
她倏然把手背到身后,思维却没跟上他清醒的速度,只好眨一眨眼,佯装无事地从他身上飘开眼神。
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做。
看得蓝染惣右介失笑,“你会为现在没有杀掉我而后悔吗?”
黑崎华月茫然:“…?可我没有杀死你的理由?”
“……就因为我是【人类】?”
“因为你身体里有星核,”有意停顿几秒,坏心眼地看男人瞳孔微微放大,瞬息后浮上人类才有的无奈之色,少女才施施然继续,“因为你很耀眼,这两个答案你觉得哪个是谎言,哪个是真实?”
愿意和他开玩笑,似乎真的对他之前的作为并无芥蒂,让男人跟着稍稍松缓下神经。
“你没有对我说过谎,两个答案都是正确的……呵,我还以为自己对你来说是不同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确实非常特殊。和一护那样纯净的勇气不一样,你更加……用人类的视角来看是矛盾?有趣、复杂、神秘,好像哥德巴赫猜想,越深入,就越深奥,也越吸引人靠近。”
“这算强者的怜悯?”
华月歪过头,如果不是她星空色瞳中非人感强烈的空洞淡然,这会是一个能用可爱形容的表情,“怜悯?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任何生命都会被岁月磨损,‘强者’不可能永远都是强者。但人类是唯一一种,看似凡庸、注定经历无数失败和苦难,却能够跨越不朽、抵达神明所无法想象的未来的生命,这样的本质不需要谁的怜悯。”
大概唯有从虚数之树向枝干传递能量的祂知道,无穷无尽的虚数世界,寂静到荒凉的宇宙,万千次湮灭重生才孕育出一个的实数世界,在不可计数的广袤寰宇中是多么可贵。
“因为你们只要存在,就是整个世界的奇迹了。”
蓝染惣右介在笑。不再有尖锐灼烈的嘲讽、目空一物的漠视,仿佛只是单纯的因愉悦而发出的笑声,“神是属于人类的神明么……神明竟然在羡慕人类,我突然开始好奇你眼中世界的模样了,无名之星。”
拿回轮回中所有记忆的他忽然萌生了一种浓厚的求知欲。并非对这个世界,而是对【深渊】、对提瓦特,对【虚数】,对银河之外的辽远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原本清晰到一目了然的世界,被【崩玉】——不,应该称它为【星核】——无情到惨烈地揭穿了表象。天外有天,他所理解的,果然远非世界的本貌。像那位自称“阿哈”的存在所言,人类借由燃烧自己而塑造的【世界】,在神的眼中……具有怎样的意义?又究竟是怎样宏大而绚丽的宇宙,才能塑造出这颗偏爱着【人类】,学习着【人类】,倔强执拗但某种意义上异常纯粹的星星?
——如果能让这样的存在只看着自己、只属于自己,又能够……见识到怎样的风景呢?
褐发的男子仰头望一眼梦境苍蓝如洗的天空,那是万千愿望、万千勇气的凝结。
“让我看到你所说的可能性。”沾染风沙、遍布血污的姿态无损他的从容,缓慢而温雅的声线下,蓝染惣右介表现得不能说狼狈不堪,只能说势在必得。
远处黑崎一护正紧迫盯梢,气度非凡的超越者随意扫过他,向前几步。
这次,由他率先伸出手,“向我展示吧,那条由微小的选择延伸向未来的路,我在此与你定下【契约】。”
如他所料,少女平静的、通透的目光注视着他一人,“契约的本质是等价交换——若存高远之志,四方予礼;若失敬畏之心,天理应昭。你确定吗?”
“自然。”
“我明白了,【契约既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少女应下契约的那一刻起。
一切生命的起源,一切物质的起点,从海中向陆地迈出第一步。就算是飞翔于空中的鸟,亦需依托大地开始最初的振翅。岩承载着万物生灵,孕育矇昧,哺养文明。
虚数空间内,土地在搏动,它们吻合着娇小人形的每一次呼吸吐纳,雀跃而忠诚地凝聚成精纯的岩元素,以六合为引,韫玉八荒。浓郁到能被所有人看清的金晖奔涌齐聚,沿着大地的脉络流向天际。
云层翻涌,随着她的挥手,璀璨的岩元素印痕自天空铺展开来,在那最耀眼的中心,灿若朝阳的星岩刺穿从云,拖着鎏金镶玉的长尾,切开气流轰然坠落。
“天动——万象。”
那是一个写意舒缓的动作,一举一动间,与其说是避死搏生的战斗,不如说更像沟通天地的祝祷。
但蓝染惣右介完全无法避开。视野被恢弘山石攫取,肢体被悬岩流沙围困,灵魂……被煊赫威势所震颤。
并非是恐惧那样浅层的情绪,甚至完全没有杀意,只是中正平和地宣告着力量本身的存在。这股力量辉煌而博大,纯净地荡涤了一切杂念。
——以陨天苍岩星,昭命理昏暝者。*
向天空不屈地伸出手掌的人被凝固在褐金的岩层中,但这还不是结束。
无形的手操控着附着在岩层上的元素结晶,以全然不符合自然规律的方式将它们捏合揉压,直至浮光敛去杂质,彻底收缩成一枚金黄色的天星掉落在地面上。
蓝染惣右介被封印在了天星内。
封印完毕,少女垂下了手。
后方传来黑崎一护呼唤她的声音,少女想要转过身,告诉他自己没事,但某种压制到极限的疲惫终于抓住她松懈的这瞬间反扑上来,毫无预兆地把她拖入黑暗里。
整个梦境悄然破碎了。